“雖然經歷痛苦,他雖然修了禁術,可從沒有殺不該殺的人,也沒有做過一件壞事,即便是殺薛氏父子二人時手段很殘忍,也只是他們對待聽雨樓可是更為殘忍啊,而且他的赤子之心始終都在,為了救下薛氏無辜百姓,不惜在那么敏感的時期,與眾人為敵,還被他最親的師姐誤會…..”
梁笙這一講,江辰一字一句的聽著,痛心都體現(xiàn)在了他攥起的拳頭發(fā)出的聲聲脆響上…
他忽而想起:
那日,殺了薛氏父子,在眾人震驚且恐懼的目光下,蕭異轉身離開…
可還未走出幾步,便因這一夜不停的燃血招邪耗費巨大而體力不支倒了下去…
…
蕭異再醒來時,是在薛城一處客棧,他睜開眼看到的,是干凈的客舍,以及坐在床邊注視著他的江辰…
大概是,因為薛氏覆滅后,他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又或許,他只是太久沒有在這樣安穩(wěn)干凈的地方,睡過這樣踏實的一覺了吧..
那一刻,他心里突然就松了了下來…
“你醒了?”
難得從江辰的語氣里聽出些關切,蕭異苦澀的笑了笑,心想,大抵,知道了自己的悲慘境遇,即便是一向冷冰冰的江公子,也難免多少有些同情吧…
遂,他故意清了清干澀的嗓子,作一臉戲謔狀:
“嗯!不過,江木頭,你這么看著我干嘛,是不是我們好久不見,太想我了?”
聞言,江辰目光隱隱躲了躲,后又淡淡的嘆了口氣,道:
“你..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你是問我身體嗎?嗯,沒什么,我只是一時耗費過多,體力不支罷了!”
說著,蕭異便掀去蓋在身上的被子,想要坐起來,可猛的起身還是不免一陣眩暈,若不是被江辰迅速的移過來從背后攬住了他,他必然要再結結實實的摔回去…
江辰道:“你失血過多,看起來尚未恢復,還是再躺會兒吧!”
說著,江辰便要將他放下,可蕭異突然輕呼了一聲:
“別動..”
江辰詫然:
“怎么了?”
怎么了?
蕭異想,一定是因為江辰身上的檀香味,有靜心凝神的作用,才導致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靠在他身上的感覺有種莫名的踏實,經歷了那么久的動蕩不安,誰也不知,踏實這兩個字,對于他來說,是多么的珍貴,以至于他貪戀的不想挪開了…
“江辰,我…我頭暈,一晃就想吐,你先別動,讓我靠一會唄…”
蕭異撒嬌般的語氣,頓時讓江辰眉間微微一緊,他扶著蕭異的手不自覺的松了松,但終究也沒放開他..
安靜了片刻…
“蕭異,這段時間,你在哪?”
“我還能在哪,被薛狗追著四處逃命唄..”
蕭異閉著眼睛,答的一臉無所謂,可江辰聽了,眉間卻更緊了些:
“逃向了何處?”
“呵呵,城外,鄉(xiāng)野,荒山….去過好多地方…”
“那為何…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聞此言,蕭異忽的一下睜開了眼睛,嘴角的笑意漸失:
“是嗎,我變了嗎?”
江辰:“為何你可以操控兇尸邪祟,當真修了邪術嗎?”
遲疑了一下,蕭異淡淡的回了句:
“沒錯,修了..”
江辰:“劍道呢?”
蕭異:“棄了..”
江辰驚詫:“為何?”
“哎呀,江辰,我不想現(xiàn)在和你談論這些,我們久別重逢,好好敘敘舊不好嗎?”
蕭異刻意表現(xiàn)的有些不耐煩了,可固執(zhí)死板如江辰,他仍繼續(xù)問:
“為何?”
為何?
蕭異漠然了片刻,便從江辰的身上挪開,自己坐了起來..
接著,他又輕笑了一聲,繼續(xù)道:
“因為所謂邪術,相較劍道威力更大,更容易在短期內獲得劈山填海之能,更能助我盡早滅了薛氏,以報血仇!”
江辰:“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噢?那我該是怎樣的人?守著所謂的仙門規(guī)矩等死?還是向仙門百家搖尾乞憐尋求庇護,又或者,在薛氏面前跪地求他們饒了我這條賤命?”
蕭異說著,又冷笑了一聲:
“呵呵!江辰,你該知道,我也不是這樣的人!”
江辰:“修習邪術畢竟有違正統(tǒng),入魔道也定會傷身損性萬劫不復!蕭異,棄了它,重回劍道!”
蕭異:“呵呵,江辰,你自幼博覽群書,想必通曉世間之大道,我問你,所謂正道,邪道,怎么斷定,仙者,魔者,如何劃分?”
江辰:“正邪之事有定法,以是非黑白斷之,妖魔與正道,以所行之事正邪斷之!”
蕭異:“說得不錯!可是江辰,世間之事,并非都是黑白分明的,是非曲直也并不好準確斷定,所以,在我看來,這世間根本無正無邪!”
江辰:“無正無邪?”
蕭異:“沒錯,可若定要說有,那正邪也是相對而存在,就如薛氏暴行,害我聽雨樓上下幾十條性命無故慘死,他們之與我,便是魔,是邪!而有些厲鬼從不主動戕害他人,遇到妄圖攝取普通百姓靈識的邪祟,反而會將其驅逐甚至直接打散,所以他們雖名為邪,但行正義事,便亦可為正!”
蕭異:“嗯,我所修之術,非靠攝取活人靈識,不用以殺不該殺之人,不用以做不該做之惡事,它在我手里,便不叫邪術!只要我堅守本心,便不會墮入魔道!”
江辰:“以何保證?”
蕭異:“以性命!”
江辰:“此術損心性,薛氏父子…”
蕭異:“你也想說我殺他的方法過于殘忍了是嗎,可你知道他們是如何殺死我聽雨樓滿門的嗎!”
江辰:“…此術,傷身…”
蕭異:“夠了!江辰,此術到底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
沉默許久,江辰又道:
“明日,薛城大殿舉辦宴會,穆家家主方才專門傳了話,望你可出席!”
蕭異:“不想去!”
江辰:“有些事情,必須說清楚!”
聞言,蕭異轉頭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像是不耐煩的挑釁:
“不想去!”
“你!”
明顯感覺他在置氣,江辰自己也難得生了氣,只是也不道這氣,是氣他棄了仙道,氣修邪術,還是因為別的…
只是他離開時,目光落在蕭異身上,讓蕭異感覺有些微微的刺痛,且,他眼底隱隱有些慍色,又變作了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
可后來,蕭異還是參加了那場宴會…
那時,剛剛以一己之力使用血祭招靈斬殺了暴虐的薛氏一族的蕭異,虛弱的站在薛氏故居的大殿內,獨自一人,應對仙門百家的質問…
為首的長輩,有東境穆家的天海塢的仙首穆寮,北疆陵山白雪閣的家主孟義山,以及,云山劍閣的師尊,云豐云老閣主..
小輩們有些名號的,有穆欽,孟麒,凌青羽,和江辰…
薛氏覆滅后,勢力最大的仙門,便是天海塢了,所以穆家當時以聯(lián)合仙門門為由,暫時接下了監(jiān)管和統(tǒng)領眾仙門的任務…
穆寮年近半百,胡須稀疏,眉宇間總有一抹暗沉,他率先發(fā)出質問:
“蕭公子,恕我直言,你所用之術,到底是什么?”
此時的蕭異,雖然修了血祭,但他一直拼命護衛(wèi)著自己的心神不被邪氣沾染,心里裝著的仍是一片赤誠…
虛耗過多的他硬撐著身子,還不忘扶手鞠躬向眾位長輩行禮:
“眾位叔伯,此術名為血祭,是在躲避薛氏追殺,逃亡途中偶遇的一本古籍上習得的?!?p> 穆寮:“如此陰邪毒辣,原來是邪術!”
瞇著眼睛的孟義山:
“是啊,蕭公子,你既生在仙門,當知此術乃非常之道,不該沾染的!”
“是啊...”
“唉…”
眾人聽后,也隨之附和…
蕭異皺眉:
“此術雖可招惡靈,但也算不得陰邪,只要妥善運用,與修煉靈力所得劈山填海只能并無異出處!”
“荒唐!”
有人拍案而起:
“仙門正統(tǒng),向來以劍道為尊,惡靈即為陰邪,便是邪道,你竟把這等邪術與靈力相比,真是荒唐!”
那人看去,不是名門,卻也有些面熟,然言論,蕭異不認同:
“天地生萬物,萬物皆有其靈,仙門自古崇尚劍靈,便把惡靈摒棄放到了對立面惡靈若被煉化,也可為我等所用,只要守住本心,修惡靈道,亦可行正義之事!有何荒唐!”
“守住本心?”
小輩里,穆欽插話:
“哼!惡靈多數(shù)怨念極重,疊加威力更是無窮,你殺薛氏的手段如此殘忍,也是守得住本心,我看你早已經被惡念侵蝕,本心不在了!”
“殘忍?”
此言一出,蕭異不以為然的哼笑一聲:
“你可知薛氏無緣無故滅我聽雨樓滿門之時,手段更為殘忍?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這也算本心不在嗎?”
穆欽:“為何不算,若是報仇,直接殺了便是,使用陰邪的手段泄恨,真是枉為正道!”
“你!”
被穆欽這樣的同輩指責,蕭異很是憤然,忽的一下纂緊了拳頭…
見狀,一直面無表情的江辰,臉上隱隱出現(xiàn)了一抹急色,他怕蕭異沖動,立即上前,小聲一句:
“蕭異,勿躁..”
此時,穆寮便又微微笑了笑:
“呵呵..好了,也不要那么緊張,蕭公子,我等今日詢問你,多數(shù)也是因為擔心你年紀尚小,不能分辨善惡,憑你一人之力五法駕馭此邪術…”
話說到這里,細細品了片刻,蕭異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松開拳頭,勾著嘴角輕笑了一聲:
“噢?那依穆先生所見,接下來蕭異該當如何呢?”
穆寮:“呵呵,今日眾仙門的長輩也都在此,念及你也并無為非作歹,修邪道一事,只要你當著大家的面自廢了這門功法,然后起個誓言,從此不再修煉血祭,重新修身養(yǎng)性,回歸劍道,我們便不會再追究了…”
聽完,盯著他片刻,蕭異繼續(xù)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一句:
“還有呢?”
穆寮,“還有…此術威力著實駭人,若不小心被四下傳播了出去,恐會引起天下大亂,所以,還希望你能把記載此術的古籍交出來,由仙門中資歷和輩分都匹配的長輩代為保管…”
此言一出,以孟義山為首的眾位仙門首領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而轉頭四下看了看這些所謂的仙門正道,蕭異忽的發(fā)出一聲冷笑:
“嗯,說了這么多,這才是重點吧!”
穆欽:“喂,蕭異,你什么意思?聽雨樓與眾仙門向來同氣連枝,情同手足,大家也都是是為你好!”
“同氣連枝?情同手足?為我好?”
說起這些,蕭異臉色忽的難看了起來:
“那為何當時薛氏血洗我聽雨樓的時候,你們之中沒有一家肯站出來給我們一絲支援?我與師妹重傷逃亡,拼死掙扎之時,沒有一處仙門肯容我們停留喘息?如今我得了這門功法,好不容易大仇得報,得以自保,你們卻要讓我再廢去,然后據為己有,呵呵!憑什么!”
穆欽:
“蕭異,你不要胡說八道!誰想要你的邪術!”
孟麒:
“是啊,蕭異,你千萬不要曲解了大家的意思,大家真的都是為了你好!”
孟麒此人,與自己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在蕭異的印象里,他與自己還算得上是投緣,然而眼下他也隨大家附和著,蕭異頗為失望的冷笑一聲,他不理會兩人,只轉頭看向了一直沒有插言的云山劍閣一眾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江辰身上,目光難得還有一絲期待:
“江辰,你覺得呢?”
江辰動了動嘴角,半天只說了一句:“別沖動…”
他沒有為自己說話,但看他臉上難得的那一抹急切之色,蕭異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欣慰,無奈的笑了笑,隨后眼神一冷,回頭面對眾人:
“古籍我是不會交出來的,若你們誰想要,就自己找我來拿吧!”
說完,在眾人驚詫且憤怒的目光注視下,轉身便頭也不回了走了出去…
…
想起那段往事,江辰更是痛心…
聽雨樓被血洗之時,因為在游獵時遇到蕭異而耽誤了最晚回山期限,他正被關在禁室罰跪思過..
當他受罰期滿被放出來后得知了此事,第一時間便趕去了江南,然而到了聽雨樓,卻只見累累尸骨,蕭異不知去向…
他帶人將莫樓主和夫人以及他的師兄弟們的遺體安葬后,又將聽雨樓打掃的如同從前一樣一塵不染…
在薛氏四處追殺蕭異的同時,他也在日夜不息的找他,然而踏遍江南仙山古城,卻未能尋到半點他的蹤跡…
直到數(shù)月之后,三大仙門聯(lián)合攻打薛城時,突然涌出了大批血尸,他再見到蕭異時,被他當時的面貌和所作所為震驚,后得知他修了邪術,又很是痛惜…
那時,他只想到了勸誡,甚至是問責,卻并未曾來得及細思,他帶著重傷的莫聽雨四處流亡的這三個月,到底經歷過什么…
他只知道他變了,卻沒能意識到去想一想,他為什么變了…
后來,他為了救薛城那些無辜的薛氏百姓,不惜站到了仙門百家的對立面,自己雖然愿意無條件的站在他那一邊,可也必須承認,其實打心底里并沒有改觀對他這個人狂妄自大,喜歡不計后果的肆意妄為的看法…
如今看來,他說他會以性命堅守初心,絕不會墮入魔道,從來都是不用懷疑的…
其實,他的一顆赤誠之心并未改變,只是自己,并沒有真正的看懂他…
愣了許久,江辰緊握的拳頭緊的發(fā)紫…
見狀,梁笙又道:
“江辰,好在那些他都熬過去了,你,心疼歸心疼,眼下,還是要想辦法救蕭異出來啊..”
聞言,江辰眉間一松,片刻后,沉沉的呼了一口氣,道:
“若是如此,他暫且留在云山,也未嘗不是安全的..”
“?。俊?p> 梁笙不解,“可在你們這里是關禁閉啊,這比殺了他還難受的??!”
聞言,江辰又沉沉的嘆了口氣:
“你..可以去陪他,待我修成避世仙術,便放你們離開…”
說完,他轉身便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