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心神,向著程漠與常允二人欠了欠身,走到屏風(fēng)后面坐下:“二位郎君見諒,這處瓷器坊是我的陪嫁,聽說二位要成套的雨過天青釉酒器,給的價錢也不低,我才過來瞧一瞧。”
她看似閑談,一雙眼卻隔著屏風(fēng)緊緊盯著那兩個身影:“聽二位的口音該是從長安來,說起來長安有名的瓷器坊也不少,怎么還千里迢迢來江寧府采買,這瓷器最是金貴脆弱,若是運(yùn)送途中不小心便會脆裂,壞一個就廢了一整套,豈不是可惜?!?p> 常允不耐煩地要開口,被程漠?dāng)r住了,他向著屏風(fēng)后面笑著點(diǎn)頭:“東家是內(nèi)行人,倒是說到點(diǎn)子上了,不知東家可有法子遠(yuǎn)途運(yùn)送這些瓷器,若是能教我們一二,實(shí)在是感激不盡。”
蕭容悅就是想要他開口,她飛快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何貴,何貴忙點(diǎn)頭,瓷器坊時常會運(yùn)送貨物去其他州府,這些倒不算難事。
蕭容悅這才笑著道:“這倒不難,長安也有我們的鋪?zhàn)?,連鄭國公府、汝陽侯府都是???。”
這話說得何貴都不安地縮了縮脖子,看了她一眼沒敢開口,東家娘子可真敢夸口,什么鄭國公府、汝陽侯府這些他們可是聽都沒聽過。
蕭容悅說完,卻是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們,心陡然加快,手不禁攥住了桌案上的茶碗,越發(fā)用力。
程漠只是微微露了一絲笑,那邊坐著的常允先笑出聲來,滿是譏諷:“我當(dāng)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一對破落戶,鄭國公府如今連正經(jīng)席面都擺不起,前些時日老鄭國公過壽,連帖子都不敢派,偷偷摸摸請了幾家親戚過了一日?!?p> “汝陽侯府也差不離,若不是孟鈺那小子,只怕這會子長安數(shù)來數(shù)去也數(shù)不到他們了……哼,我就瞧不上他?!?p> 他語氣里滿是輕蔑,卻讓蕭容悅聽得眉目舒展,松了一大口氣,手中的茶碗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下來了。
汝陽侯府無事,東宮終究沒有遷怒他。
她語氣輕快地回道:“二位郎君寬心,我這就讓人將這幾箱籠酒器都安排好,妥善地送到長安,若是路上有什么差池,也是我們收拾?!?p> 程漠想不到這位女東家如此爽快就答應(yīng)了這件事,對價錢倒是沒有多問,好像原本也就不是為了銀錢而來,心里一時好奇,朝著那屏風(fēng)多看了兩眼,才笑著道謝,喚了常允一道出去了。
出了瓷器坊,常允翻身上了馬,見程漠依舊若有所思望著那鋪面,不禁笑了起來:“都說五郎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連長安滿庭芳里的念奴嬌都心心念念惦記著你,你也從不肯留宿,怎么今日對個商賈婦人上了心?!?p> 他用手里鞭子撓了撓頭,很有些困惑:“說起來方才連那婦人的模樣都沒見著,你瞧上她什么了?”
程漠挑了挑眉:“走吧,我只是奇怪,這婦人方才不像是在問買賣的事,倒像是……”
“像是什么?”常允一臉迷糊,“她說的不都是買賣的事嗎?”
程漠看他那懵樣,笑著搖頭:“無事,走吧,這邊的差事快要了結(jié)了,后日就該啟程回長安了?!?p> 常允怪叫一聲,大聲道:“可算是完結(jié)了,江寧府實(shí)在是無趣極了,我盼著回長安呢,平康坊里那幾家也好些時日沒去了,只怕小宛、紅玉她們都想著我呢?!?p> 程漠翻身上馬,與常允一行人離開了瓷器坊。
蕭容悅這邊安了心,帶著人回了杜府,杜霍卻在書房里滿腹惆悵地來回踱步,臉色陰沉難看。
“郎君,鄧家大郎已經(jīng)讓人把帖子送來了,明日申時在春陽坊,為常二郎和程五郎踐行?!遍L柏進(jìn)來道。
踐行!杜霍臉色又難看許多,他才剛剛找機(jī)會與常二郎攀上些交情,還只是借著鄧大郎的手,在宴席上與常二郎說上了幾句話,結(jié)果他們就要回長安了。
這里是江寧府,離長安也是千里之遙,他們一旦回了長安,自己是怎么也難再有法子見到他們,更談不上深交了,那這難得的好機(jī)會就要落空了。
他一想到這里就煩躁,又走了幾步,到窗邊站住了。
右仆射常府,那身后站著的就是禹王,陛下所出的幼子,比起太子來更得寵愛,當(dāng)初立太子之時,朝中不少臣工都更看好禹王,若不是陛下念及長幼才立了當(dāng)今太子,只怕今日朝中局勢又要大不同了。
可就算這樣,陛下春秋正盛,一切都還有可能,他若是能借著機(jī)會投在禹王麾下,那何愁前程無出路,又哪里還用擔(dān)憂春闈?
他心里撲騰亂跳,臉上卻更是沉靜,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教常二郎記住他,日后才能有門路見面?
他正犯難,長柏卻又進(jìn)來回道:“郎君,銀錦在外邊等著,說是二娘子有話要與郎君說。”
杜霍皺眉:“沒見我在忙正事,讓她回去告訴沅娘,好生養(yǎng)著身子,待好起來再說也不遲?!?p> 長柏猶豫著低聲道:“銀錦說娘子今日一早便哭了一場,說是要讓人帶了信回長安去,請裴氏族里人來接她?!?p> 杜霍一時驚訝:“她要回長安?這又是為什么?”
明明前兩日已經(jīng)安撫好了,讓她耐心等著,待他去長安入了太學(xué),擺脫了蕭家的制約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納她為貴妾,連內(nèi)院的事都給她打點(diǎn)。
長柏低聲道:“是聽說了昨日蕭夫人登門的事,說是與蕭大娘子商量要將二娘子說一門親事嫁出去……”
杜霍頓時臉色沉了下來:“這又是怎么回事,她無端端說起這個做什么?”
長柏便喚了銀錦進(jìn)來,銀錦也不敢隱瞞,把裴二娘子想盡法子打聽來的小柳氏與蕭容悅的對話都說了干凈,然后才低低聲道:“……二娘子又怕又氣,越發(fā)不敢再出門,只是吩咐婢托人帶信回長安,讓裴家來人接了她回去,說是寧可回去尋個庵堂清修度日,也比被人隨意擺布欺辱了好。”
杜霍耳朵里嗡嗡作響,他沒有留意小柳氏說的給裴二娘子尋一門親事,卻是聽到了那句長安貴府的郎君要尋雨過天青釉酒器。
回想起來,在酒宴上常二郎與那位程五郎的確說起了雨過天青釉,還抱怨說這樣的釉色太過難得,偏偏還要成套的,價錢貴不說,實(shí)在是難得湊齊。
一定是他們!
雨過天青釉酒器!杜霍想到了讓常二郎記住他,愿意與他來往的法子!
他猛然起身,大步往書房外走去,甚至都忘了與銀錦交代一句,就這樣走了,丟下銀錦愣了好一會,才不安地回了聚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