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唯打開門的時候,一瞬間還以為外面站的人是云沁之。
“師——”
布衫黃裳,外罩一件青麻窄袖對襟,門外女子穿著打扮跟云姑殊無二致。然而再定睛一瞧,那張臉卻分明是夜彌。
……?
蕭唯眨眨眼,默了片刻,緩聲道:“——夜姑娘找我有事?”
門外的年輕女子點點頭,嘴唇翕動。
隨著夜彌無聲的言語,蕭唯的眼睛瞇起來,臉上逐漸浮出細微的驚訝和遲疑,罕見地沒有接話。
夜彌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倚門而立,一雙貓兒似的眼睛一眨不??粗T里的蕭唯。
沉吟半晌,蕭唯抬眼,語氣溫和而肅然:“此事絕非兒戲,姑娘當真想好了?”
年輕女子挑眉,無聲揶揄:不然呢?沒想好我會大半夜來找你去幫我做說客?腦子怕是不好使了吧。
蕭唯不語,沉靜的眸子映著夜色,顯得更深邃了些。
他深深一眼看著夜彌——那目光讓夜彌產(chǎn)生了今夜是他倆生平第一次見面的錯覺。
兩廂靜默許久,久到夜彌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冷不丁聽到蕭唯溫聲開口:“我曾以為,以姑娘心性眼界,必不會與此間之人同道相交。對于姑娘過往,我雖不問,但私心里不是沒有過揣摩,也曾有過憂慮,我谷中世外之地,是否會因姑娘到來而被迫卷入江湖風雨?!?p> 夜彌沒想到蕭唯會突然說起這些,一時有些驚異。
她不自覺站直了,抱臂的手垂下來,微微蹙眉看著蕭唯,嘴唇緩慢開合:你想說什么?
滿樓夜色里,門內(nèi)的男人面色肅穆,眉目朗若青空:“有人曾言,‘成見’二字,易寫難陳。我素來認為自己身心磊落,行‘眾生平等’之道,必不會落入此等俗世窠臼……如今看來,竟還是自負了。論心神澄明,摒棄塵俗,我不如小師妹,亦不如姑娘。姑娘今日竟愿為我此間之人行險至此,蕭唯銘感于心,他日必報?!?p> 話音未落,只見他整衣振袖,躬身端正一禮,低頭道:“我欠姑娘一個道歉?!?p> 夜彌無言,臉上神色變了又變,身形卻繃著不動,像是被一根針穿透釘在原地,手指驀然蜷起,掐緊掌心。
…
等蕭唯起身再抬眼時,夜彌又恢復了原本的神情,半倚著門,挑眉向他點點頭:知道了,啰嗦。你們此間谷規(guī)矩都這么大的么?求人開口便是了,拜來拜去怪嚇人的。
一腔誠懇被她不領(lǐng)情地嘲諷回來,蕭唯卻不以為忤,只搖搖頭,嘴角彎起來。
他能猜到夜彌話中所指是誰……看衣服就知道了。
師姐今日一定見過了夜彌,并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讓這姑娘終于下定決心要助風雨樓和此間谷一臂之力,共破“霜葉”之局。
甚至為了取信那心思深沉的陸樓主,她竟打算用這樣的方式……
真是……
夜彌抬了抬下巴,嘴唇翕動:還墨跡,走不走?
蕭唯頷首一笑,邁步闔門,轉(zhuǎn)身跟夜彌一道走入谷中的夜色。
…
…
…
毛十三蝙蝠似的倒掛在秦昭樓外一棵歪脖子老樹上閉目養(yǎng)神。時至夜半,有露水悄然凝在枝葉之間,“噼叭”砸落在少年臉頰上。
他眼也未睜,皺眉抬手,撓了撓臉。
陸忱說了,今晚要帶他見那個神秘人,但在去找她以前,還要先去見秦昭。
毛十三于是揣著包裹,小尾巴似的跟著陸樓主來了秦昭樓里。
結(jié)果還沒進樓就聽見某人振聾發(fā)聵的嗓門兒正在里頭嚷嚷:“老秦你說說,主子這叫什么意思!連毛十三那小子都被指了活兒干,一趟兩趟往外頭跑,我這一整天連主子臉都沒看見!你說說……”
耳尖的小少年當場就垮了臉,一轉(zhuǎn)身一閉眼就往旁邊樹上竄,不肯向有章禾的萬惡之地再走半步。
陸忱也不管他,冷著臉,輕緩移步上了樓,一掌拍開了門。
“來,臉給你,看個夠?!?p> 四仰八叉在榻上歪著的章禾:“……”
伏在案上挑燈看文書的秦昭:“……”
陸忱反手闔了門,屋內(nèi)一片寂靜,再無聲息漏出一星半點。
…
毛十三在樹上一蹲就是大半個時辰,腳都開始麻了里面也還是沒動靜。
他一邊撓臉一邊憤憤腹誹:果然,誰碰見章木頭都沒好事,真誤事!也不知道陸忱什么時候才能對付完這個礙事的家伙……
他正想著,一縷涼風習習,將兩人走近的步音送到他耳邊。
樹影里的小少年無聲無息睜開了眼睛,瞳孔像是夜禽捕獵,分分收緊——
其中一人步履不急不緩,聽著從容風雅,不是練武之人;另一人下盤很穩(wěn),落地無聲,輕功極好,呼吸卻薄而短,仿佛內(nèi)腑受創(chuàng)。
這兩人步音他都不陌生。
一個是阿月的師兄,不用管。
另一個,是那個數(shù)月前入谷來求醫(yī)的女人。
毛十三收斂了眼風,繼續(xù)撓了撓臉,眼睛半睜不睜往下面覷:這個時間,這兩個人……來找秦昭做甚?
…
他是半年多前第一次在谷中見到夜彌的,那女子似有眼疾,臉上蒙著黑布,不能視物,好像也不能講話,安靜蒼白,像個風一吹就要散去的影子。
毛十三第一眼就將這人劃分到“不用管”的范疇里去了——在他認知里,功夫不如他的,就用不著他特別關(guān)注。更不用說這么個病歪歪的女人。
后來,不知怎么這人就跟阿月熟起來了。
每每輪到毛十三谷內(nèi)當值,他總能看見那女子出現(xiàn),或者在房里陪著阿月看書寫字,或者被她拉著在谷內(nèi)到處閑逛,看阿月的那些“秘密基地”,兩人一日比一日走得更近。
一個多月前,阿月受了風寒病了一場,這女子衣不解帶照料了她三天,自那之后,兩人更是形狀親密,阿月和她幾乎無話不談。
毛十三終于開始覺出些危險:陸忱交代過他,不能叫外人知道阿月的身份。
照阿月和這女子親近的程度,萬一哪天一順嘴把她的兄長家族和盤托出……
怕是不太妙。
于是毛十三在他那本“無名簿”里記了兩筆,只說谷中有人接近阿月,身份不明。
他們這些被放在裕西關(guān)的“影子”,都是陸忱一手栽培的心腹,總的來說只有兩個任務(wù):第一,確保陸梓月身在此間谷;第二,確保此間谷安全。
一旦有疑,便會記錄在“無名簿”上,由裕西這一塊兒的負責人統(tǒng)一收集,原封不動傳給江北總部,最快半旬,那邊就會有回信來,或是行動安排,或是所需信息,一一列在簿上。
毛十三這次倒是沒收到樓里的批復——陸忱本人竟親自來了。
昨夜陸忱傳他去,把“無名簿”還給他,溫言贊他做事越發(fā)細致,還給他帶了他愛吃的瓊州梅片糖,把他開心壞了。
陸忱后來言及他簿中所寫,細問他這人身份背景,平日交際,跟白莫執(zhí)蕭唯等人關(guān)系如何等等,似在考較他的功課,毛十三塞了滿嘴的糖,蹙眉想想,只揀他知道的說了。
聽完他所言,陸忱也沒什么其他表示,只摸了摸他的頭,讓他繼續(xù)盯著此間谷的動靜,要格外留意阿月身邊諸人。
毛十三不覺有他,點頭應(yīng)了,吃糖吃得不亦樂乎。
…
“篤篤?!?p> 今夜無月,子時將至。
萬籟俱寂,就顯得這敲門聲分外扎耳。
門內(nèi)門外數(shù)人皆轉(zhuǎn)目,視線交集于這一扇簡樸的木門——
這么晚了,是誰踏夜而來?
“我見屋內(nèi)有燈,秦兄可是還沒睡?”
蕭唯清朗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讓人聞之如見一把灑然月色。
夭鯉
毛十三:我…我一定要養(yǎng)成隨時隨地看見什么記什么的好習慣。 鯉魚:我…我一定要養(yǎng)成隨時隨地存稿的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