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魯總兵一點兒也不想把前移的帥旗挪回去,但他實在沒得選。
如果還能尋回十幾支鳥銃,哪里容得他兄妹如此猖獗?
得到命令,掌旗隊開始帶著帥旗后撤,慢慢移向了山頭。
沈思誠一見敵方帥旗后撤,頓覺心下大定——戰(zhàn)場正面的局勢要逆轉(zhuǎn)了!
“帥旗……帥旗在后撤!”
一個向后瞥了一眼,試圖從后續(xù)援兵那里尋一些安全感的府兵失聲叫了出來——安全感不但沒尋到,反而丟了不少。
他的隊率三步并作兩步趕到他的身前,一刀斬了他——“擾亂軍心者,斬!”
然而,越來越多的馬家兵將都發(fā)現(xiàn)了這個鐵一般的事實——帥旗在后撤。
這一下,原本已經(jīng)在對陣中漸漸占了上風的馬家軍氣勢開始衰弱下去,陣線再次開始動搖。
而發(fā)現(xiàn)了敵軍帥旗后撤的沈家軍則士氣大振:
“帥旗,敵軍帥旗正在后撤!”
“一定是主公把馬老賊逼急了!”
“薇公子想必也殺進去了!”
“主公威武!”
“薇公子威武!”
“殺!”“擋我者死!”
正如魯總兵和沈思誠所料,帥旗一撤,正面戰(zhàn)線的局勢就逆轉(zhuǎn)了。
馬家軍的數(shù)量雖然遠遠超過沈家的正規(guī)軍,但在氣勢的此消彼長之下,軍陣竟然被沈家軍不斷擊破,潰兵的重整也再次變得困難起來。
但勉強維持的組織性,讓沈家這邊的土兵依舊沒法再次入場——即使略微動搖的軍陣,也不是這些土兵可以隨便切進去的。
……
沈思誠兄妹再次擊破兩個百人隊之后,留在山下的幾隊馬家私兵徹底崩潰了。
就算世受馬家恩義、肩負著護衛(wèi)主公的重任,也沒法讓他們再次戰(zhàn)勝那種浸入骨髓的恐懼感——即便他們已經(jīng)是馬家軍中的精銳。
尤其是那些已經(jīng)一兩次在潰敗中僥幸逃生的,說什么也不愿再次重整,再次面對那兩個修羅!
看看那些躺在地上、層層疊疊的,以前哪個不是軍中銳卒?
五豹、八勇,以前在他們的閑聊中是何等地位?現(xiàn)在還不是也躺在那兒?
空氣愈發(fā)濃厚的血腥味、匯成了無數(shù)道溪流的血水、胡亂插在地上的兵刃、潰兵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這一切……簡直就是那兩個修羅生生造出來的地獄!
純屬湊數(shù)的幾隊府兵更不用說——私兵老爺們都不愿上了,他們還怎么可能去送命呢?
眼看身邊有組織的抵抗已經(jīng)蕩然無存,沈思誠和沈薇再次翻身上馬,沖上山頭,朝著敵方的帥旗處奔馳。
現(xiàn)在,魯總兵身邊只剩下三十余人的掌旗隊和兩個私兵百人隊,卻不得不面對兩個殺人如麻的惡鬼。
“死守,不得后退一步!”
魯總兵命令道。
雖然兩隊私兵用箭雨再次把沈思誠兄妹逼下了馬,但這一次,魯總兵和馬家的帥旗已經(jīng)退無可退了。
再退,必然是全面潰敗的局勢!
“只要這兩個賊子力竭……只要他們力竭,一切都會好起來!”
魯總兵心道。
盡管也有些自己騙自己的意思。
楊應龍當年何其囂張?還不是讓他帶著一個豹字營打穿了三陣五千人?
黔東五府聯(lián)軍當年又是何其猖獗?趁著馬將軍主力在都勻府威壓呂氏余孽,五個宵小鼠輩糾集了一萬大軍進犯平越州,還不是讓他一個參將帶著兩營精銳、三千府兵殺了個丟盔棄甲、血染烏江?
他因此得以接任貴陽府總兵,十勇士也從此一戰(zhàn)成名。
給馬家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什么妖魔鬼怪沒打過?
他有輸過一次嗎?
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會輸。
然而,現(xiàn)實就是,沈思誠兄妹沒有一點兒會氣力不支的樣子。
相反,那些兵甲堅利、訓練有素、久經(jīng)考驗的馬家私兵,明明放到哪一個戰(zhàn)場上都是中流砥柱,在那對兄妹面前卻和不會打仗的市井之徒?jīng)]什么區(qū)別——就連一點兒像樣的反擊都打不出來!
馬將軍的帥旗眼看是護不住了,雪上加霜的是——他們來的道路上出現(xiàn)了另一支隊伍,規(guī)??隙ǔ^一千人。
旗幟是安順府和張總兵的……
而且,此前自己安排的探哨竟然沒有一點音信!
魯總兵頓覺心如死灰:“真不想,如今反倒被一個黃毛小兒打得如此狼狽……”
山下已經(jīng)如此慘烈,帥旗之前的私兵的抵抗決心顯然大不如前了。
倒下了二十來個同袍后,這些世受馬家恩義的私兵也全數(shù)放棄了抵抗、四下潰散了——早已在心底不斷蔓延的恐懼,總算徹底壓垮了他們的信念和斗志。
掌旗隊和魯總兵的親衛(wèi)倒是堅持到了最后,并且發(fā)起了一輪決死沖鋒。
可惜,除了讓場面更加悲壯之外,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偌大一個山頭,現(xiàn)在除了一地的尸身、到處逃命的潰兵、渾身浴血的兄妹,就只剩下一桿孤零零的帥旗,以及旗幟下的魯總兵了。
兄妹交談了幾句后,沈薇拾了些重箭,又把自己的戰(zhàn)弓上了弦,就重新上馬,前去追擊馬文英了。
而沈思誠則緩步向山頭的馬將軍帥旗走去。
面對提著槊來到自己面前的沈思誠,魯總兵勉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沈?qū)④姽簧倌暧⑿?,死前得見將軍英姿,實為魯某之幸。?p> 沈思誠瞥了一眼魯總兵手中緊握的佩刀,冷淡地說道:“所以,你不降,是吧?”
“魯某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去了將軍帳下怕是也建不了什么功業(yè),徒背罵名罷了。若是有些被將軍親手斬殺,倒是可以留名青史。”
說著說著,魯總兵笑得釋然起來:“指不定啊,后世的話本和戲里,也能有我一個角兒呢……”
沈思誠也笑了笑:“還有什么遺言,慢慢說吧,不急?!?p> 他覺得這老頭說話挺有意思,自己這邊大勢已定,還是有點兒余力尊重一下人道主義的。
“遺言吶?確實還有些想念叨一下的。
魯某給馬將軍打了大半輩子仗,該有的都有了,不該有的也沒念想了。我家老大和老二已經(jīng)在給馬將軍打仗了,想必將軍也容不得他們。
若是將軍能有一念之仁,給我家幼子留條性命,替將軍種種地,也給魯某留個香火……魯某就感激不盡、含笑九泉了。
別的……沒了吧。不知將軍可否給個痛快的?我老了,手都不穩(wěn)了?!?p> 沈思誠點了點頭,干凈利落地斬下了魯總兵的首級,接著一刀斬斷了旗桿,代表馬文英的帥旗當即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