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為森本篇,主要為森本龍?zhí)梢暯恰?p> 「」:書信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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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6年(1994)元日
一對老夫妻從明治神宮外苑競技場的臺階上,隨人群緩緩而下。周圍滿是議論不久前剛結(jié)束的決賽的年輕人,他們在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老人似乎并不介意這樣的喧囂。
“不好意思,”一位稍顯年輕的女士拾階而上,走到他們跟前,“請問您是聯(lián)賽的球迷嗎?”
“我是?!?p> “請問您是關(guān)西公學(xué)那位時常在課間和學(xué)生們一起踢街球的理工學(xué)教授嗎?”
“我是。”
“請問您是森本先生嗎?”
“我是?!?p> “請問,您知道jonny……”
“抱歉,您找錯人了?!闭f著,與之擦身而過。
女士趕緊從包里拿出大堆稿件,小跑著追上他,腦后的馬尾辮跟著輕輕擺動,
“森本龍?zhí)上壬覐倪@份稿件中知道了您。希望您能為此命名!就算您不知道jonny,您知道山田涼介嗎?您知道知念侑李嗎?還有中島裕翔、岡本圭人、有岡大貴、高木雄也、伊野尾慧、八乙女光、藪宏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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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我曾經(jīng)的隊友:
好久不見。
又來打攪了。
今天,我去明治神宮外苑競技場,觀看了第73屆足球聯(lián)賽的總決賽。從這一屆聯(lián)賽開始,它已不再是普通的足球聯(lián)賽,它被更名為日本職業(yè)足球聯(lián)賽!
四十年前,我也守在電視機前看了你們的演講。任何一個頻道,都能看到我喜歡的隊友,那是件多幸福的事!你們在演講上談到足球是非職業(yè)的體育,四十年后,它竟成為了職業(yè)賽事!這一天真的到來了!一定要來告訴你們一聲!
你們猜今天怎么著,我回來的路上,一家名叫《十七歲的女孩》的報社找上了我。可把我嚇了一跳。后來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雄也,你寫的回憶錄,有報社想出版哦!她們說打算趁著這股職業(yè)聯(lián)賽初成立的浪潮,向平成展示昭和時代足球的風(fēng)采。
但他們沒能找到你,包括其他的人,也沒能找到。費盡周折地找來了我,拜托我審稿。推辭不過,只好把這二十多萬字扛回家。今晚開始審稿。不過我猜,寫得都是些讓人害羞的東西吧。(笑)但也應(yīng)該比我手中的這封信好多了。
很久沒有給大家寫信了,似乎從郵政因戰(zhàn)停業(yè)的那會兒開始,便沒有過書信往來了。你們處在明處,我很容易地便能知道大家的情況,便不多打攪了。是我自己沒有告訴過大家我的去向,如果讓大家擔(dān)心了,我深感抱歉。
其實,你們所在意的事,我很早就已經(jīng)放下了。離開jonny以后,我很快地就找到了其他喜歡做的事。但我依舊在意足球的發(fā)展,因為我在意的人還在這個領(lǐng)域中奮戰(zhàn)。
是真的放下了哦,在我看來,青春本就不是一場復(fù)仇,jonny于我而言,真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這輩子能遇上你們,本身就是足夠幸運的事了,是你們讓我成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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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大衣輕輕地落在肩上。“別著涼,早點睡?!?p> “謝謝?!辈紳M皺紋的手,搭上另一只被歲月留下痕跡的手。
“謝什么,都六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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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后的那幾頓訓(xùn)誡確實不堪入耳,但事后,那兩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A君和B君,悄悄地來找過我。
“收下吧?!?p> 那張坐實戀愛傳聞的照片和底片。
“明天,校外媒體采訪。去拜托家長寫張字條,就說是從小定下的婚約。這樣一來,就不違背倫理綱常了。Jonny管天管地,還管得了閣下的家事不成?”B君的語氣輕松得跟唱歌一樣。
“真的可以嗎?”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救命稻草,都不知道怎么感謝他好,就一個勁兒地“謝謝!謝謝!”
“別謝了,是他要幫忙?!盉君不屑地白了一眼身邊的相方。
“謝謝你們!你們?yōu)槭裁匆@么幫我們?這些照片都是怎么弄到手的!”我激動到東西都認不清。
他倆對視了一眼,露出釋然的表情。隨后,我便知道了他們在足球隊中的身份和角色。當(dāng)時的震驚,直到現(xiàn)在都記憶猶新。就是那種倘若還留在隊里,就遲早會漏出真相的震驚程度。
至于他們?yōu)槭裁匆嬖V我,可能是為了以防將來發(fā)生的意外。倘若耳目的身份在團隊解散前被揭曉,那么就由我來他們擔(dān)保。我作為全隊最小的成員,最容易博得大家的信任。實在退無可退的時候,我也能成為他們的后路。
“這種概率很小很小,在下會努力不讓閣下開這個口的。先把自己安排好,等過了這陣風(fēng)頭,就又能回校隊了?!盇君拍拍我的肩。
“那我怎么謝你們呢?”將來的事,我無法保證。我只知道,他們的恩德,我無法白白地接受。
“那這樣吧,”B君朝我挑挑眉,“聽說閣下最近在養(yǎng)倉鼠……”
我破涕而笑,“想要什么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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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沒意識到,那段時間里,我竟知道了越來越多我本不應(yīng)知道的東西。
雖說jonny桑本人已經(jīng)沒有了太多想懲辦我的意思,但理事會的訓(xùn)誡,依舊需要我每天到場。就在我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按時領(lǐng)罵的時候,理事會的大廳里傳來談話的聲音。
我以為是我來晚了,剛想叩門道歉,卻發(fā)現(xiàn)里面只到場了一半的人。他們的嗓門被刻意地壓低,我聽到了“藤島”、“校長”等字眼,是真的在密謀什么不得了的事。我認出了其中有飯島小姐,其他我都不認識。
——不對,有B君,但沒有他的相方。他好像走出了房間。就在這時,有人從身后扼住我的喉嚨!下一刻,我落腳在了學(xué)生嬉鬧的走廊。
“閣下不能偷聽理事會的秘密哦?!盉君笑著對我說。
“這是怎么回事!”
B君在我唇前豎起一根手指。
“飯島小姐難道真的要……”我拿開他的手指。
“這跟閣下沒有關(guān)系吧?!?p> “那你相方知道這件事嗎?”
“閣下可真是有趣,這跟他也沒關(guān)系啊?!?p> “那跟閣下有關(guān)系嗎!”我模仿他的口癖來質(zhì)問他。
“哈,倒是有?!彼晃胰浅隽诵σ狻?p> ·
“閣下還是不要過問這件事了,”B君悠悠地開口,“在那位關(guān)系戶到來以后,我相方就會離開隊伍,到那時,僅剩我一名耳目的足球隊,會歸在飯島小姐的掌控范圍中。閣下與其擔(dān)心,不如祈禱飯島小姐早日篡權(quán)成功,那么將來,你們在jonny的道路就不會受到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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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此遭受了太大的沖擊,又或許是被堆積如山的鏡頭嚇得亂了方寸,我竟沒能像計劃中那樣,朝媒體展示字條,沒能借婚約的名頭挽回自己的名譽。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靈魂從身體中被抽離,飄向了彼時彼地到達不了的地方,只是機械地重復(fù)道歉,回答不了記者的任何提問。
當(dāng)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被帶回了理事會的大廳。
我知道,最后的機會,已經(jīng)從我的指縫間溜走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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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學(xué)生,好像有什么話想說……”
Jonny學(xué)校的大門外,采訪的媒體已經(jīng)散開。一個梳著披肩發(fā)的見習(xí)記者從人群中走出,胸口的名牌被擠得歪歪斜斜。她皺著眉頭敲敲記錄本上寥寥無幾的字跡,扭頭詢問等候她的銀發(fā)編輯。
“是啊,”銀發(fā)男人點點頭,“如果想獲得其他報社得不到的消息,就必須學(xué)會主動。有挑戰(zhàn)的事,也可以嘗試一下哦?!?p> “不會讓您失望的?!币娏?xí)記者點點頭,目光中已隱約有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知性。
“但是太危險的事,還是交給我們男人們吧。”銀發(fā)編輯笑著,幫她整理好了胸口寫著“文秋記者”的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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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拍拍老伴的手,“還是要謝的,你為我付出了那么多。在婚約一事上出爾反爾,實在對不起,但你還真對我不離不棄。”
“因為不后悔啊。”老妻俏皮一笑,指了指鏡框,“當(dāng)時,還是我主動吻你的喲,照片為證!”
是啊,那張照片,或許對球隊來說,是忘不掉的創(chuàng)傷。但歷經(jīng)了歲月的洗禮,這或許亦是對個人而言,忘不掉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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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更對不起的,是山田。我沒有意識到,當(dāng)時的事情,對你造成了那樣的影響。要是我知道你心思的1%,就一定會逼迫自己在唯一能發(fā)聲的鏡頭前好好表現(xiàn),拼死也要留下來。哪怕球隊最終因飯島的失勢而瓦解,我們也欣然接受。
我記得那一天,是昭和十三年,三月的第二個周日。我拿著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前往市中心的醫(yī)院進行新生體檢。是啊,照顧我的的醫(yī)護老師,時常與我說起你們的工業(yè)大學(xué),久而久之的,我也開始向往那樣的大學(xu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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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他在醫(yī)院?!?p> 我媽媽在得知你們的用意后,其實并沒有聽信跳板新人所說的,你們是故意引我去參軍、而要我裝病的謊言。只是當(dāng)時實在不巧,我人偏偏就在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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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們手上還拿著的一件,就是你的球服,他們下一個要來拜訪的就是你,你還是不要見他們了吧。那語言簡直是傷人極了!”
當(dāng)跳板新人在我面前比手畫腳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什么即將發(fā)生。
“謝謝你的提醒!”應(yīng)付完他之后,我趕緊回到醫(yī)院等待你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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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我聽到了馬路對面,傳來了你們的聲音
“森本——”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表現(xiàn)出驚喜的模樣,但那一刻的驚喜,是無需準(zhǔn)備便足以脫口而出的悸動!
“山田!知念!”
一興奮還跑錯了方向,整條街上就我們鬧得最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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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就能與你們緊緊相擁,一聲號令,將我們隔在了道路兩邊。
“軍隊游行,群眾回避——”
在還能看到彼此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那件屬于我的6號球服。我便明白,你們是要來接我回家了。
我悄悄地把關(guān)西公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塞進口袋,它已經(jīng)沒有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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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戰(zhàn)報,損失慘重,急需增兵!”
在你們被擋住的這一邊,騎兵將戰(zhàn)報扔給現(xiàn)場的憲兵,要求他馬上將此刻正在接受體檢的大學(xué)新生,統(tǒng)統(tǒng)編入后備軍力。我們在場的人,被鐵柵欄牢牢地框在原地,一個接一個地登記身份信息。
“老老實實地上交你們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沒帶錄取通知書的,報上你們的大學(xué)!如有瞞報,嚴懲不貸!”
我們在憲兵的怒吼聲中哆哆嗦嗦地排進隊伍。
“應(yīng)慶大學(xué)……”“關(guān)東私立理工……”“仙臺……”
一部分人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被收繳,但一部分的通知書,被退回。
“這位同學(xué),請你回校讀書……”憲兵歸還的錄取通知書,無一例外,都是與理工有關(guān)的院系。
“……老實報上你們的院系!聽好了!院系!別給我渾水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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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如果真是這樣,他們關(guān)東工業(yè)大學(xué)的體育院系,便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理工生!你們之所以還能在這樣的休息日來小城看我,而沒有因體育生的身份被粗暴征用,那只有一種可能——關(guān)工大在設(shè)法保護你們!
他們一定有把你們盡可能地圈在學(xué)校!一定有讓你們不要對外人提及自己體育生的身份!關(guān)工大的良苦用心,難道要毀在我這一環(huá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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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我們這里多了一個名額哦,你能夠回隊伍啦!”
“小龍,你的球服你可還認識?它也已經(jīng)想你很久咯!”
“小龍!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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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一過,你倆爭先恐后地朝我們這邊撲來。把手伸過柵欄,探向我,與我搭話。
“請你們回去吧,回學(xué)校去,不要留在這里?!蔽业穆曇艨刂撇蛔〉仡澏?。
“我們知道,這不是正要帶你一起回學(xué)校嘛!我們陪你排隊,別那么見外!”
“你們的邀請,我拒絕。”我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該說點什么,眼神飄忽不定,做不到認真地看你們一眼。
或許從離開球隊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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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這么突然?”知念拽著我的手臂,“剛才,不是還說得好好的嗎?”
“我們沒有在開你的玩笑啊,你看,我們有文件?!鄙教镌诎锓摇?p> 這種東西絕對不能被憲兵看到!
“我說了我拒絕!你們的文件別拿出來,我不想看!聽不懂人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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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吼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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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倆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我一樣。周圍的人,也看著我們,不知道這邊在發(fā)生什么。
“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
你輕聲地問。甚至跟隨隊伍的前進,攀著鐵柵欄,隨我前移。
憲兵或許還沒注意到這塊兒,但如果再鬧出動靜來,穿著校服的你們都有可能要被過問!
“你問我要理由?理由,那不是很早時候就給過了嗎?離開球隊以后,我會去找其他喜歡做的事?,F(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到了,所以,我不想回來了?!?p> 我拜托你們走啊——
“我們想聽你真實的想法!是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難處?”
我的難處?我分明會給你們帶來災(zāi)難!
“拜托,我都是那‘傷風(fēng)敗俗’的惡人了,別讓我再說臟話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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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
山田松開了鐵柵欄,并且,讓知念也放下了手?!凹热荒阋呀?jīng)有了喜歡做的事,”你的鼻翼微微翕動,你的眼睛星辰似海,“那就……
“許你,前程似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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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你們,馳騁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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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綠茵場上的選手,足球,才是你們畢生追逐的理想。你們的快樂,你們的幸福,應(yīng)該是在遼闊的賽場上,而不該是在滅絕人性的戰(zhàn)場上,那絕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
趕緊離開吧,趕緊回學(xué)校去,你我從此不相往來,關(guān)工大的體育學(xué)院就不會被憲兵發(fā)現(xiàn)!
和平時代的你們,將登上聯(lián)賽的舞臺,將接受觀眾的喝彩,還將收獲奪冠的喜悅!所以,就算是被迫生在昭和,哪怕東躲XZ,也一定一定要想辦法活下來,重回屬于你們的舞臺,再度閃閃發(f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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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fā)生的第二天,我便去了關(guān)工大,想將此刻的心意告訴你們。
但我剛到體院,就看見了鬧鬧哄哄的罷課隊伍。果然,大城還保持著相對有序的生活。
“聽說了嗎?jonny隊的那個山田算是栽了?!?p> “院長也真是,之前就是慣得厲害,體院的名額都幫他要來,實在是過分?!?p> “最后戲弄了院長一把,難道不是自食其果嗎?”
……
“小伙子,你剛剛不還說要找jonny隊的山田嗎?阿姨幫你去叫了!你再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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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等了。
我想是不用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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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隊可是那女人手下的球隊,當(dāng)然得滅滅她的威風(fēng)。
-我所能左右的球隊大事,無非是成立與解散,兩件罷了。能改變足球隊的命運的人物,怕是留不得了。
全體理事會表決通過的當(dāng)天,藤島和飯島于“開除森本君學(xué)籍”的文件上先后落下姓名。各揣心事的兩個女人,難得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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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那位記者,還讓你給這份回憶錄取名來著,有想好嗎?”老伴提醒道。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喜歡?!崩先颂崞鸸P,在扉頁上落下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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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
和
跑
孤寂弦音
在來起點之前,《馳騁昭和》原來的名字就叫《昭和跑》。因為hey say jump日文翻譯是平成跳,所以擬了“昭和跑”作為對應(yīng)。 山田的體院名額一事是在昭和13年,但真正封閉學(xué)校不讓學(xué)生外出是在昭和16年之后。這是因為小城與大城之間在時間上稍有出入,災(zāi)禍一到,小縣城會先陷入危機。那個時候大城里的主角團還沒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后期的時候,關(guān)工大也就如龍?zhí)伤氲哪菢?,禁止學(xué)生外出了。 真正的昭和中期,運動健兒是無一人能夠幸免的?!度毡咀闱蚴贰飞嫌幸欢卧挕斑@樣的足球人(被派往戰(zhàn)場的日本足球運動員)或許值得同情,卻又難以引人憐憫,即便他們中的不少人無力擺脫時代的宿命,只能將此自視為‘愛國’,卻被歷史定格為‘侵略者’,在令他國人民生靈涂炭的同時將自己的青春與生命葬送,成為那個時代留給日本足球最為沉重的苦難傷痛?!边@才是昭和足球的原貌。小說中的僥幸逃脫,是理想的世界。 · 兩度強行改命的森本,全文出場篇幅最少的有名有姓的角色,或許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