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一夢里全是惡鬼，嚇得她想逃也逃不掉，想躲也無處躲。好不容易醒來，睜眼一看，眼前光線那么暗，似乎又看見了那張腐爛的臉。她“騰”地一下坐起來，山杏聽到動靜馬上來到床前，掀開床帳。
“夫人！你醒了！”
“山杏。”方秀一捂著狂跳的心臟，虛弱地說，“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夫人，現(xiàn)在是酉時三刻，夫人先喝口茶吧，石媽媽一直在灶臺看著呢?！?p> “好，你幫我倒一杯熱水，不要茶，一杯白開水就行。”喝茶，平日里可以品一品，現(xiàn)在，她只想狂灌幾口水解渴。
山杏端過來茶杯，石媽媽打來熱水，待方秀一喝了水之后，稍微洗漱了一下。
“大人呢？”
“大人之前一直守著夫人，那會兒有人過來回話。”石媽媽接過布巾，回答道。
“哦。石媽媽，等客人走了，你告訴大人，就說我醒了?！狈叫阋患庇谥赖降装l(fā)生了什么事，她明明埋的是衣服，怎么就成尸體了。
山杏端來幾樣飯菜，擺到桌子上，“夫人，你一天沒進食了，石媽媽說吃點素食比較好。”
方秀一也覺得餓了，拿起勺子也喝了一口粥。但是，粥一喝到嘴里，她似乎又聞到了那種腐敗的味道，一陣翻山倒海的感覺從胃里直接涌到喉嚨，忍都忍不住，直接吐了出來。
山杏趕緊拿來痰盂，石媽媽也反應快，把那些飯菜馬上放得遠遠的，倒了一杯水過來。
方秀一覺得自己把頭一天吃的東西也都吐了出來，最后只有苦水了。
“夫人，快喝一口水吧。”石媽媽知道方秀一早上看到了什么，但沒想到她這么大的反應。
其實，方秀一不只是看到腐爛的畫面引起的不適，更多的是因為她感情上的不接受。這么詭異的變化，她實在想不通。
“怎么回事？”正在這時，何懷安走了進來，他隱約聽到隔壁的動靜比較大。
方秀一連苦水都吐不出來了，只剩下干嘔。
“大人，夫人可能是腸胃有些不適。”
方秀一好不容易能歇一歇，斷斷續(xù)續(xù)地對何懷安說：“大人，請你先回避一下，等她們收拾干凈。”
“無妨。”何懷安似乎沒看見地上的那灘污漬，接過來水杯，服侍方秀一喝水，“好了，沒事了，你深呼吸幾下。”
何懷安的到來似乎安定了方秀一的心，她試著擯棄雜念，深呼吸幾次，令人作嘔的感覺果然淡了好多。
“山杏，你去幫夫人切一些水果。”何懷安看到方秀一的反應，也知道她吃不了什么東西了。
石媽媽手腳麻利地迅速打掃了場地，準備點香的時候，被方秀一制止了。
“石媽媽，別熏香。先把窗戶打開，走走味兒，等過一會兒再熏?！毕阄度绻熘岢粑叮烙嫺屓耸懿涣?。
石媽媽輕手輕腳地把窗戶打開，何懷安拿了一件披風披到方秀一的身上。
“謝謝大人。”方秀一往緊了裹了裹自己，“抱歉，讓大人受累了。”
“無礙。”何懷安也坐下來，“你不用放在心上，這件事跟你沒關系?！?p> “我知道，但是，我接受不了?！彪m然只是個衣冠冢，但畢竟是以逝去的人的名字挖的墳，死者最大，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不知時候被人動了手腳，不僅重新挖開了墳墓，還又放進去一具尸體。
“我明白?！焙螒寻舶阉值叫”P子里，示意石媽媽和山杏退下去，“本來，我不想驚動本地官府，但現(xiàn)在，這件事必須要經(jīng)公了卻。我們可能要多留幾日在這里?！?p> “我明白?！狈叫阋怀粤艘粔K蘋果，是溫軟的，已經(jīng)熱過了，雖然不脆甜，但正合適現(xiàn)在，“那個，身份查清楚了嗎？”
“還沒有。但那人衣料上乘，仵作正在查驗。”何懷安說話好像一直是點到即止，全靠方秀一個人領悟能力。
“哦。那如果不是本地人呢？”衣料上乘，說明不是一般人，范圍就小了，再如果這個人身上有什么特征的話，更容易查明身份，但若是外地人，可就不好說了。
“若是外地人，有些難度，但這種身份的人，家人應該會很著急，說不定有人報失蹤?！?p> “也是。有沒有什么配飾？”
“沒有?！背艘簧硪路渌裁炊紱]有。
“看來應該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為情？為財？”
“不要多想，很快就會有結果的?！?p> “大人是知道點什么嗎？”何懷安不說沒把握的話，官職越高的人，說話越是謹慎。
何懷安跟女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不多，但他也知道方秀一是聰明的，即使他這么隨口一說，都能發(fā)現(xiàn)漏洞。
“地方布政使、按察使、應天府府尹等人，我都已經(jīng)見過了。本地的推官倒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他從那雙靴子判斷，是應天府一家鋪子做的。他應該是本地人?！?p> 方秀一聽后，也覺得應該很快查清楚了，但是，何懷安此行是為母搬遷，現(xiàn)在來這么一出意外，不知道有沒有影響。
“大人，你現(xiàn)在都驚動地方官了，皇帝介意嗎？”
“我已經(jīng)寫好奏本，讓五福加急送回京城?！边@件事雖然驚動了地方，但總的來說是由私事引起，何懷安還是決定寫了奏本，也沒有經(jīng)官方通政使司。
“唉，沒想到出了這么一件意外。該死的惡人，讓我逮到，非踹他幾腳不可?！狈叫阋缓藓薜匾Я藥卓谔O果，“對了，大人，我對這些官制不是很明白，你能不能給我說一下。就先說這個什么使司。”
何懷安覺得方秀一真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于事理上，明顯是識文斷字，明辨是非，但于國家政策，幾乎是一無所知。
“各地承宣布政使司的長官是布政使，從二品，主政事。按察使，正三品，主刑名。應天府，長官為府尹，品級同順天府。推官，正七品，州府掌理刑名?！焙螒寻惨矝]說太多，就目前涉及的略說一二。
方秀一很認真地聽著，嘴里喃喃自語，自己爭取都能記下來。
“大人，以后有時間的話，你就給我說說這些，我記性不好，每次說一點就行。以前，我每天主要是為生活奔波，想的也只是吃穿住行的事情。現(xiàn)在，我也是一品夫人了，孩子們都有了封號，需要面對的事情也不一樣了，關注的東西也發(fā)生了變化。所以說，平臺決定視野。”方秀一現(xiàn)在生活穩(wěn)定下來了，她的思維方式慢慢有了前世的影響。
“平臺？”何懷安不懂。
“啊，平臺、平臺就是，如果站在門前，我只能看到院子，但如果我站到樓上，我就能看到院子外的東西，如果站到更高的地方，我就能看得更遠、更多?！狈叫阋徊恢雷约赫f的會讓何懷安產(chǎn)生什么想法，但她只能這樣做，她沒辦法讓自己完全像這個時代的女人。
何懷安點點頭，“好，我盡量告訴你?！?p> 方秀一看著燈光下的何懷安，完美的容顏格外虛幻，她已經(jīng)多次產(chǎn)生了不真實的念頭，不知道那么偏僻的小鄉(xiāng)村怎么能生出這么出眾的人物。
這時，山杏進來稟告，有人來求見何懷安。
這么晚了？方秀一站起來看向何懷安，什么人會這么晚過來？是不是跟那個死人有關系？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焙螒寻搽m然明白方秀一的想法，他也知道一定是關于案件的，但是他還沒見到人，不便對方秀一言說。
“好好好，你快去吧?！狈叫阋幌胫@么晚了還來，說不定就是事情有了眉目，“有消息的話，一定告訴我?！?p> 何懷安笑了笑，轉身就出去了。
方秀一有點焦急地在地上轉來轉去，她巴不得扒在門上偷聽去。
“夫人，歇一會兒吧。”石媽媽對方秀一說，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她還真有點喜歡這個夫人。
“石媽媽，你說，你說，你見過這樣的事嗎？你聽說過這樣的事嗎？”
“夫人，這樣的事情，恐怕百年難遇呢。”
“是啊，是啊，你說，這么百年難遇的事情，怎么就發(fā)生在我身上呢？”方秀一又把不好的事情往自己身上聯(lián)系。自己當初離開應天府，也是背著衰神的名聲離開的，現(xiàn)在雖然榮華加身回到這里，但這么離奇的事情就發(fā)生了，這老天爺?shù)降资窃趺窗才诺摹?p> “夫人，不要想那么多，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夫人千萬不可胡思亂想。何況，還有大人在呢?！笔瘚寢尣恢婪叫阋辉趽氖裁矗材芸吹贸鏊行┬纳癫粚?。
“對了，石媽媽，大人把老夫人安置在哪里？”方秀一突然想起來這事。原來計劃著，棺木起出來，就準備回京師，現(xiàn)在被這么一耽擱，棺木怎么辦？
“在院子的后面，收拾出一間空屋，大人買了冰，先把老夫人安置在那里?！?p> 冰？這個季節(jié)，冰恐怕不好買，這一天的時間，竟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自己暈倒了什么也沒干，雖然跑腿都有手下，但何懷安把一切事都安排好，也是非常費神費力的。
方秀一左等右等不見何懷安過來，又不好使人過去問，自己白天睡多了，現(xiàn)在一點也不困，就想起了孤零零的婆婆。
“山杏，幫我把衣服穿上，我去后面看看老夫人?！辈恍?，她得過去看看，否則晚上肯定不成眠。以前埋在地下的時候，她還能有點安慰，老太太去了另一個世界，現(xiàn)在，搬到地上了，她就覺得婆婆還在身邊，怎么也要過去陪一會兒。
“夫人，已經(jīng)很晚了，要不明天再過去吧?！鄙叫觿裾f方秀一，這么晚去看一個埋了幾年的尸體，想想還真有些陰森恐懼。
“沒事，你待在這里，石媽媽陪我過去就好?！狈叫阋恢郎叫拥囊馑迹膊簧鷼?，畢竟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何況山杏也是出于好意。
“夫人，我、我也陪著夫人過去吧?！鄙叫涌吹椒叫阋恢饕庖讯?，也不敢自己留下來。
“好。”方秀一穿好衣服，石媽媽提著一個燈籠，三人就出門往后院走。但剛出門就遇到了何懷安的侍衛(wèi)。
“夫人！”
“四季。”這是何懷安的一個侍衛(wèi)，最近主要負責方秀一的安全，“我要去后院看看老夫人。”
四季思考了一下，然后才說：“好的，夫人?！?p> 后院，正房，檐下，掛了兩個殯葬燈籠。房門開著，門口還站著兩個侍衛(wèi)，見了方秀一，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你們不必多禮，我就是過來看看老夫人?！?p> 石媽媽讓山杏滅了手里的燈籠，候在門外。
婆婆的棺木就停在房間的正中央，因為冰塊的關系，一股冷意襲面而來。方秀一摸了摸棺材，圍著轉了一圈，何懷安已經(jīng)命人把棺木釘死了。棺木前點著香，地上鋪著蒲團，火盆里有紙燒過的灰燼。她跪在蒲團上，燒了兩張紙，磕了三個頭，靜靜地看著沉默的棺木，良久，她才開始說話。
“娘，請原諒媳婦現(xiàn)在才來接你。前一段時間，我和壯壯、妞妞還在一起數(shù)錢，我們已經(jīng)湊夠了幾百兩銀子，想著差不多能把你接到京師去。但是，發(fā)生了一連串的意外，想都想不到。終于，今天能和大人一起來接娘了。只不過，娘，又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但還請娘放心，大人已經(jīng)在處理了，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里了，那你很快就能見到壯壯和妞妞了?！狈叫阋凰坪踹€像以前一樣跟婆婆聊個天斗個嘴，“娘，前幾天，我看見妞妞悄悄地給你刻了一個小雕像，我也裝作不知道。妞妞現(xiàn)在雕刻得可好了，跟真的似的?！?p> 旁邊有人也跪了下來，方秀一看到衣擺，知道是何懷安。
“大人。我只是過來陪娘說說話?！?p> “我知道?！焙螒寻舱乜粗啄?，“我想娘生前一定很生我的氣?！?p> “沒有，大人。娘生前總說，她的長生有上天保佑，一定不會有事，都怪家里的那場洪水?！狈叫阋恢榔牌欧浅Ｏ肽钭约旱膬鹤?，但很少在她面前說，生氣的話倒真是從來沒說過。
“我考取了功名，也當了大官，卻沒讓娘看到?！?p> “大人，不要自責。聽人說，故去的人都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所以，你做了什么，娘都能看得到呢。”方秀一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安慰人的本領那是日漸高強。
“是嗎？你聽說的故事還真多，不過，我愿意相信這一個?！焙螒寻矀冗^臉看著方秀一，“你為什么要改名叫秀一。”
方秀一怔了一下，這話題轉的，跟她名字有什么關系。
“我不是說過，以前總覺得霉運上身，想換個名字看看能不能有所改變。秀一，優(yōu)秀唯一，意思也挺好的。只是沒想到，改了名字，也還沒有改變運道。如果我以前能……”方秀一沒再說下去，其實，這個念頭已經(jīng)占據(jù)她腦海好長時間了。她很后悔前世的時候沒有學什么特長，什么技術都沒有，連菜譜這輩子都忘了很多。她總在想，如果她以前能歌善舞，琴棋書畫擅長一個也行，也不至于過得這么狼狽，連個老人孩子都養(yǎng)活不了。
方秀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流淚，原本還想問她什么的何懷安一看到方秀一的眼淚，就什么也說不出口了。
何懷安說他要守夜，讓方秀一早點去休息，但方秀一也堅持要跟著，何懷安只好勉強答應，讓石媽媽取來厚衣服和棉被等東西，怕方秀一生病。但是，估計太舒服了，方秀一竟然跪在蒲團上就睡著了，身子倒在了何懷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