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老頭
傭兵的老大地咬著略顯硌牙的干糧,瞧著這些坐在除去雪的大石上,吃著精細(xì)糕點(diǎn)喝著香茶的少爺少女,這一個個的哪里是吃苦的料?看看看看,那幾個姑娘眼睛已經(jīng)紅了,就差哭鼻子了!
他嘴里嘖嘖,無聲看著笑話,一邊鄙夷,一邊又對那些人出的天價暗自得意,暗暗盤算這群年輕人只到山上采點(diǎn)兒草藥,如何安排,去留多久,一切還得自己說的算!
他漆黑的眼珠盯著這些人從小錦衣玉食,過得比別人好,吃得苦比別人少的身份尊貴的年輕人,心中不免涌起絲絲優(yōu)越感,總算也有求他的時候了。
傭兵老大一邊嘿嘿笑著,視線又落在以唯一一個異類身上。
這是個衣著破舊單薄的老頭,臉被一張灰撲撲的面巾遮擋著,可從偶爾露出的痕跡上瞧見這人臉被火給毀了,他心中也理解這人的隱藏面容的行為,畢竟那種被火燒過的傷口很是可怖,他也曾瞧見過,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們即將出發(fā),老頭找到他,開口要加入,他見對方淡然中泄露一絲焦急,便趁火打劫般開了天價,誰知這老頭竟?jié)M歐答應(yīng),并當(dāng)場付了一半價錢,他只負(fù)責(zé)帶路就成。
他樂呵呵的答應(yīng)了老頭子的要求,畢竟就這種貌不驚人衣著破爛的老頭竟然出得起天價,這令他略感意外,又燃起貪婪之心。
傭兵老大見老頭干糧外一切進(jìn)山必備的保暖的東西都沒準(zhǔn)備,他又暗暗指使手下一路上不斷正給他制造些難題,希望對方向自己開口要一些東西,自己好哄抬價錢,再好好訛上這老頭一筆。只是這老頭全都一聲不吭的承受了,搞得他滿心的貪婪被潑了一壺冷水,煩人的很。
此時日頭漸起,陽光一點(diǎn)點(diǎn)撥開叢林中的濃霧,分給人們更開闊的視野。微風(fēng)輕輕經(jīng)過,不疾不徐,溫和有禮。
傭兵老大站在一處高點(diǎn)遠(yuǎn)眺已經(jīng)盡在眼前的天涂嶺,使勁嚼著嘴里堅(jiān)硬的干糧,喝口水將干糧沖下去,這才一抹嘴,跳下高點(diǎn),雙腳落回那深埋到腿彎的積雪中。
他腳上的鞋襪已經(jīng)被冰水浸得透透地,冷意激得他打了個激靈,敞開嗓門兒大吼那群皺眉嘟嘴,正的患者干凈鞋襪的少年少女們:“走了,走了,趕路了!再不走咱們午時上不了天涂嶺!錯過時辰可就上不去了!”
那些嬌貴的少爺公子哥和少女們臉色不由得一苦,少年們由跟隨的仆人利落地?fù)Q好干燥的鞋襪,雖面帶必備,卻也是起了身,揮動起用作瀟灑的折扇準(zhǔn)備趕路了。
侍女扯起細(xì)軟遮擋住少女白嫩的嬌足,另一個替她們換上鞋襪。這方撤布,又有侍女為其撐傘避陽,方才歸入趕路隊(duì)伍中。
這些年輕人的吃食、衣物都由自己帶著的侍女或仆人背著,他們則好好做出一副瀟灑姿態(tài),好似在此處游玩賞景。
唯獨(dú)那個一聲不吭的老頭兒,佝僂著身子跟在隊(duì)伍的最后頭。他的靴子仍是那剛進(jìn)山那雙,并不像年輕人那般勤于退還來換取短暫的溫暖和干燥,甚至連靴子表面都被踱上薄薄的一層冰晶。老頭好似渾不在意,一心只撲在趕路和系緊那圓滾滾的包裹上。
傭兵老大目光灼灼地盯在那圓滾滾的包裹上,心中不免猜測里頭是否全是冰髓珠?如此想著,心中難免起了些惡念,舔了舔嘴唇,嘿嘿的笑了兩聲。他將身上的披風(fēng)緊了緊,遮擋住刺骨的寒意。
老頭跟在最后一個,傭兵老大就沒見過他將那包袱離開身上,連吃東西都是伸手進(jìn)去掏出來,所有人都帶著御寒的披風(fēng),暖手的手爐,或是其他用來保暖的東西,唯獨(dú)他一身破爛不堪的破衣裳,這架勢簡直就是來給自己找個墳頭的。
傭兵老大又是一聲低吼:“打起精神,天涂嶺上采了各種珍稀藥草回去,好告訴飲夢城的人,咱們少爺少女也并非只吃不干的慫貨,那些山野莽夫能做的事情,咱們尊貴的少爺少女照舊能做!”
他這話說是鼓勵,不如說是諷刺,為的正是暖一暖這些人的羞恥心,正一正自己在這隊(duì)伍中的地位。
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絲竹熏染,由鴻儒啟蒙的少爺少女們,哪里聽過這般粗鄙的話,均是面紅耳赤,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一行十幾人,又開始趕路,深一腳淺一腳蹚行在那深深的積雪里。那積雪直磨到腿彎處,雙腿浸在刺骨的雪中,才換上的鞋襪不一會兒便濕噠噠,如同蹚行在敲碎冰面的冷河中。
不時有年輕人停下來更換鞋襪,雪地里便多了雙濕噠噠的鞋襪,不一會兒便凍上一層冰晶。
老頭一雙腳踩在濕噠噠的靴子里,靴子表面已經(jīng)結(jié)了層薄薄的冰晶,他好似毫無感覺,隱藏在面巾下的臉,在不時的抬眸中瞧瞧那座越來越近的山峰,臉上仍是那一絲不改的認(rèn)真,當(dāng)下又將懷里的東西抱得更緊了一些,瘦小干枯的身影緊緊地跟著前方的人繼續(xù)前進(jìn)。
眾人緊趕慢趕,又在傭兵老大的不斷催促下,總算在午時一刻踏上了天涂嶺,眾人心中那股子焦急感總算松懈了一些,臉上不約而同露出笑容。
眾人一鼓作氣,接著往山上趕去。好在天涂嶺的山坡度并非陡峭,而是圓潤緩慢向上,積雪覆蓋下,遍地生長草藥,多得十步必踩中一棵,掃去上面的積雪才能采集,也頗費(fèi)麻煩。
此處靜謐,天涂嶺是墮神山脈中還算平靜的山嶺,因?yàn)樯S多藥效奇特的藥草,頗受一些挖藥人的光顧。偶爾也有像他們這般被一群有錢的少爺少女雇傭帶路的傭兵來此地尋寶。
這種行為,在雇傭兵老大的眼里就是閑著沒事兒干,錢多了撐的,不過他倒是樂意賺這樣的錢,不需要探尋旁邊幾個危險山峰便能得到十分可觀的報(bào)酬,這樣的生意自然是越多越好。
不是有人踩中藥草,撣去積雪,藥草的個頭均不大,連續(xù)好幾回之后,他們決定從半山腰往上尋找,挖一些年份比較大的相對珍貴的草藥。
“尊貴的少爺小姐們,只需要在這座山嶺上尋找草藥即可,對面山上是萬萬去不得的!還有那南塚嶺、千狼嶺都是兇險之地,并非我等能對付的地方,切記不要亂跑!”
傭兵老大仍不辭辛苦的朝所有人呼喊著警告的話語,丫鬟仆人們點(diǎn)頭,反觀那些少爺少女們,瞧著目的地已到,編隊(duì)這個一路上都在大呼小叫的大漢有些不滿,聽進(jìn)去的沒幾個,一心都在指揮自家丫鬟偶人尋找藥草,完全不知道那個粗鄙的大漢又在瞎嚷嚷什么。
傭兵老大喊完話之后,尋了那塊他總是來到此地坐著的石頭,掃去上頭的積雪,盤腿坐在上頭歇腳。又從包裹里掏出干糧,咬了一口,緩慢地嚼著,視線瞧著那些嬌俏的少女一邊撐著傘,一邊指揮自己的丫鬟仆人,在地上跪爬著尋找藥草;又見一個少爺一腳踢倒一個總是找不到藥草的仆人,面露兇相。
傭兵老大擦了擦嘴,面上堆起一個帶著冷意的笑。視線在所有人身上流走一遍,落回那個奇怪的老頭兒身上。
所有人都在翻找藥草,這個老頭卻站得筆挺挺,直勾勾地盯著那隱在云層之中的山峰。他順著老頭的視線一瞧,天涂嶺對面是擁月嶺,擁月嶺的上頭是落神嶺,那些個地方是個死亡絕地,沒聽過誰去了那地方還能再回來的。他瞧著這老頭的眼神多了幾分懷疑和探究,他從石頭上跳下來,便好似不經(jīng)意的一邊嚼著干糧,一邊跟老頭搭話:“咱們頂多滯留半個時辰便下山?!?p> 老頭隱藏在面巾之下的容顏看不清表情,只瞧見那一雙眼睛似乎恢復(fù)了一些清明,從那遠(yuǎn)眺的山峰上收回視線,垂眸瞧著在近處彎腰尋找的丫鬟仆人身上,又轉(zhuǎn)向身邊的傭兵老大,淡淡搖頭:“我并不回去?!?p> “哦,原來你是給自己找墳頭兒的。怎么?兒女不孝?娘子不忠?亦或是老娘改嫁,還是老爹逢春吶?”
老頭沒有搭理傭兵老大這明顯欠揍的話,他在懷中摸出一粒冰髓珠交給他,算是了卻此程的報(bào)酬。自己一個人穿著那已經(jīng)鍍上一層薄薄的冰晶的靴子,一步步朝前方的山嶺上前進(jìn)著。
“哎!老頭兒真不想要命了?”
老頭子充耳不聞,目標(biāo)只是前方的山峰。
傭兵老大撓撓頭,將手里的冰髓珠在手上掂了掂,那藍(lán)瑩瑩的顏色真是討人喜歡!他樂呵呵地將東西揣進(jìn)自己的錢兜里。賣弄起自己的身份,又回到了石頭上,盤坐起來。
他腳下的靴子也濕透了,唯一一雙換洗的鞋鞋襪在包裹里,他現(xiàn)在懶得去換,等會回城還是要再濕一遍,短暫的溫暖更叫此時難熬,不如回到客棧洗個熱水澡,再到煙酒之地找個娘們兒暖暖腳,豈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