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傍晚上燈時分。周阿姨仍坐在床前守著。旁邊還站著一起跟來的瑞萍。周阿姨有些不解，便追問道：“親家舅舅來，我剛剛出去的時候孩子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這樣了呢。”
舅舅雖然替婉貞抱不平，但是看到婉貞已經(jīng)有了孩子，她公公婆婆待她也是不錯的（雖然瑞安他并不待見），他還是覺得一切還是能和解的。
所以便覺得不便把實情說出，于是便敷衍道：“唉，不曉得是怎么了，說著說著話就去撞了墻。這孩子，也太不愛惜自己了?！?p>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里怪難受，他明明知道，婉貞是對他存著些許希望的，偏偏他不能把這希望給她。他坐在便只是抱著頭唉聲嘆氣的。
周阿姨問不出事情來，但她也猜出了八九分，多半是給自己那孩子瑞安鬧的，如果這瑞安是個好人，她沈婉貞還能這樣？她伸手摸摸那孩子的額頭，突然覺得滾燙滾燙的，不覺驚了，孩子還懷著身孕，又不能吃藥打針，這會子該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于是便對旁邊的瑞萍說：“瑞萍，你先回去，看你爸回來了沒有。讓他把菜熱熱，飯我也燒好了。安排親家舅舅把飯吃了。再帶些熱的飯菜來，我給這可憐的孩子吃些。還帶些冷水來，晚上我要用。我今兒就不回去了。在這兒守著她?！?p> 交代完了，扭頭她又對婉貞舅舅說：“親家舅舅來你先過去，把飯吃了。如果放心不下婉貞，你還可以過來看她。”舅舅見婉貞躺著也不睜眼，也不說話的，料想剛才那番折騰，她也是累了，想著先讓她休息一會兒也不打緊，這里又有她婆婆照應著，于是便跟著瑞萍過去了。
舅舅吃了晚飯，果然是不放心，還是回來看婉貞了。老馬也帶這些東西一塊來了。他好像早就知道可能會有今天的這番情形似的，但當著婉貞舅舅的面他又只得忍著，不便發(fā)作。
他走到床前，看到那孩子，頭也磕破了，人還發(fā)著燒，便說：“我把飯菜都熱了一便。趁熱你先讓她吃些，再想辦法把燒給退了。還有你，也得按時吃飯，不能弄壞了身子。冷水我已經(jīng)弄來了。我先回去在燒些熱水來給你們喝?！?p> 周阿姨看他這樣細致，也覺得他是真的懂得心疼人。便應道：“好的，你先回去再來，現(xiàn)在這兒有我在?！?p> 過了一會兒，她看那孩子醒了，卻側著身子把臉朝向里面，便覺得她心里仍舊是不痛快。便說：“貞貞，你怎么能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萬一有個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和老馬，還有你舅舅還有什么臉面見人。你也是要當媽媽的人了，也不為孩子想想，你要是走了，孩子也要跟著你一起走。你有權決定自己的生命，卻沒有權利決定他的生命啊?！?p> 她看她仍舊朝向里面不動，便又說：“人家都說，孩子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我也當媽媽的人啊，母子連心，你不吃餓著，他也跟著餓著，你發(fā)燒痛苦，他也跟著痛苦。你要是想著這個孩子，你應該吃些飯，快點好起來。省得讓你舅舅擔心。他大老遠地跑過來看你不容易?！?p> 婉貞先前是打定主意要跟著舅舅回上海的，后來聽到舅舅竟然不同意，她才明白自己沒有希望了。她也明白舅舅不同意她跟著回去的原因，家里錢雖然是舅舅掙的，可大主意還是舅媽拿的，她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從那個屋里出來了，是決計回不去的，況且她現(xiàn)在又是個有身孕的人，將來孩子生出來了，孤兒寡母的，指不定舅媽會怎么說她們。
舅舅是個善良的人，可是就是因為他的善良，很多大事情上他缺乏決斷，往往是順著別人意思來，所以她是怨不得舅舅的?，F(xiàn)在既然回不去了，自己的人生是再也不可能擺脫瑞安了。她想想自己每天和這么一個連話也說不清楚的人在一起，便不覺地后怕，與其這樣，還寧愿死了的才好。這樣就一了百了了。
于是她橫下來心來去死，但她卻沒有死成，卻只是磕破了頭罷了。她仍舊不甘心，她覺得自己還要掙一掙?？烧f到孩子，她卻不覺得心軟了，是啊，孩子太小，還沒有出生，自己便讓他痛苦，她只覺得自己她太對不起他。她側著臉，閉著眼，默默地流淚。
慢慢地，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她像是想通了些似的，慢慢地坐起來。周阿姨看她這樣，忙招呼婉貞舅舅說：“她舅舅，搭把手?！本司艘娏嗣^來幫忙，一個把枕頭豎起來，一個扶她起來。她隨意吃了些飯，喝了點水，也算是讓人放心了些。
待到她躺下，周阿姨不覺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有些燙，她把家里帶來的冷水倒在盆里，繳了濕毛巾，敷在她額頭來給她降溫。每隔一刻鐘便給她換一次毛巾。每隔一段時間再換一盆冷水。
不覺間，周阿姨也覺得累了，困了。用手撐著額頭想要睡了的樣子。迷糊了一會，她又醒來，繼續(xù)替換。婉貞舅舅坐在旁邊看她如此細心，也就放心了。他說：“你先休息，我替替你吧?！?p> “不用，我能行?！敝馨⒁虉猿终f。直到老馬把開水送來，周阿姨才說：“老馬，你先帶親家舅舅回去休息，這一晚，我來守著她。”
舅舅堅持說他來守著，堅持了一會兒還是給勸著回去休息了。
這一晚，周阿姨守了一夜，直到天明，婉貞的體溫才慢慢地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