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椒倩是被痛醒的。
剛醒來就被一束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眼球突突的疼,腦袋瓜天旋地轉的惡心。
耳膜里竄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綁緊一點,千萬不能松了。”
有個年輕的聲音答:“是,村長。”
還有些模模糊糊的呼呼啦啦的,像是念經聲:“山神在上,胡家口今日敬獻祭禮,愿山神領了祭禮,逍遙自在,莫要再騷擾胡家口眾人,佑吾等平安。”
聶椒倩被這念經聲擾得心浮氣躁,心道:哪的小鬼沒眼力勁,吵得本小姐睡不著覺。
耳邊又傳來第三人的聲音:“村長,這樣行嗎?我看她衣著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萬一有人找來,我們豈不是得罪不起?!?p> 低沉的聲音道:“所以你們都把嘴巴閉緊了。山神會把祭禮帶走,就算有人找來,找不到人,他們又能拿我們怎么辦?!?p> 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周圍再沒質疑聲。只余些縹緲的呼呼啦啦念經聲。
聶椒倩抖著眼皮睜開眼,瞳仁漸漸適應了光亮,清明起來,惡心感漸消。
最先入眼的,是一片青山綠水。陽光照射下,樹上葉子泛著油亮的光澤。細聽之下,還有隱隱約約鳥叫聲。
光?
聶椒倩疑惑,地府搞科技開發(fā),裝上電燈泡了?
難怪剛才覺得刺眼,她在地府昏天暗地過了十二年,連光的味兒都沒聞到過,更不用說見到。
縹緲的念經聲是從前方傳來的。
聶椒倩看去,前方央央站著十幾人。最前面擺著張桌子,桌上齊擺著五谷、豬頭、雞鴨等,中間擺了香爐以及燭臺,香爐里插了三炷香,已燃盡一半,香煙裊裊升空,隱約的香味飄得令人頭疼。有個道士打扮的人正一手執(zhí)桃木劍,一手搖鈴,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身后之人垂頭,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給我供奉?!甭櫧焚粯妨?。
想她當年被皇帝下令挫骨揚灰,花見花敗人見人打,如今竟有人膽敢給她供奉,她倒想知道是哪路英雄好漢。
“喂,你們誰?。俊彼_口道。聲音虛虛弱弱,但足以讓前面的人聽到。
聞聲,前面十幾個人刷刷抬起頭來,動作出奇一致。
搖鈴聲停了,念叨聲停了。每個人的臉上,從最開始的虔誠,變成僵硬,最后變成了驚恐。
最前面的道士突然石破天驚地一喊:“鬼??!”
然后手中桃木劍和搖鈴隨手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之夭夭。
余下人見他逃了,反應慢了半拍后,也回過神來,亂七八糟地一通喊:“鬼??!”“活啦!”“爹??!”
連滾帶爬往山下奔去,鳥獸驚散。
聶椒倩看著瞬間空無一人的前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么情況?”
“喂,英雄等等?。 彼胱啡査麄儌€究竟,這才發(fā)現自己動彈不得,整個人被綁在了一棵樹上。
“這又什么情況?”
她掙扎了兩下,無果。且發(fā)現跟她一起被綁的,還有其它人,都是女子,垂著頭,似是睡著了。
“喂,醒醒?!彼擦俗采磉叺娜?,沒反應,不禁疑惑,“閻王爺你又在搞什么鬼?嘶!”
后腦勺傳來一陣劇痛,聶椒倩忍不住地皺起眉頭,齜牙咧嘴。
距離她十步之外,有條山澗小河,河水緩緩流淌,發(fā)出“嘩嘩嘩”的聲音,十分空靈悅耳。
正疑惑時,剛才那群逃之夭夭的英雄好漢又慌亂地折了回來,形容狼狽面帶驚恐,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追著他們。
“誰能告訴我,你們到底在玩什么?”
片刻后,追著他們的東西出現了,是一批手持武器身穿軍甲的士兵。
聶椒倩心道:閻王爺,你個鐵公雞終于舍得給地府的鬼差換新制服了,比以前好看太多。
折回的“英雄好漢”已無路可逃,鬼差手持武器將其圍在中間,命其跪下。各路“英雄”秒變狗熊,抱頭蹲下。
一身穿便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喊道:“大理寺辦案,爾等涉及綁架拐賣,殺人性命,通通帶回去。”
聶椒倩蹙眉:大理寺?
地府啥時候有這個部門?
不對,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一鬼差朝她走過來,虎背熊腰,劍眉如星。聶椒倩覺得有點眼熟。
“姑娘別怕,你安全了?!彼?。說著,將她身上的繩子解開。
沒了束縛,聶椒倩以為能得自由,不想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虛脫無力。好在一旁的鬼差及時扶住了她:“小心。”
眼前一花,后腦勺再次傳來刺痛。聶椒倩伸手摸去,摸到了似軟非軟、要硬不硬、有點粘稠的東西。
她抓下來一看,眼睛一怔:這是......血塊?
鬼還會流血?
扶她的鬼差也是一怔,轉頭吩咐其他鬼差道:“你們把其他人放下來。”
其他鬼差應聲照做。
“我扶你到那邊坐。”鬼差道。
聶椒倩沒有異議,就著他的攙扶,到小河邊的石頭上坐下。
鬼差和顏悅色地問道:“敢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還記得是如何落入那些人手中的?”
“我......”聶椒倩無意間瞥了一眼水中自己的倒影,整個人頓時五雷轟頂,僵硬當場。
這張臉?
這誰???
她聶椒倩雖然有十二年沒照鏡子了,可印象里好像也不長這樣的吧!
想她當年死后去了地府,閻王根據她生前種種算賬,發(fā)現此人惡名昭彰罪孽深重,大筆一勾,言:“投入畜生道。”
聶椒倩憤怒:“我不服?!?p> 閻王:“不服就打入十八層地獄,滾刀山,下油鍋,拔舌,鞭刑,永世不得超生,服嗎?”
聶椒倩認慫:“服?!?p> 可惜她生前殺戮太多,戾氣太重,那孟婆湯不知道喝了幾大缸,一點用都沒有。由此她還曾一度懷疑,孟婆給她喝的莫不是個假湯。
那畜生道她不知道穿了多少回,死活穿不過去。聶椒倩悲催地認為:“畜生都不歡迎我?!?p> 人家新鬼從到地府報到,再到投胎,最多不超過三天。她這一投,就投了十二年,成了地府的老賴。
賴了十二年,一開始混了個引路的差事,因為表現不錯,閻王將她提拔為左膀右臂,專查人生前所為,與死后所言是否一致。如若哪個小鬼說謊,罪加一等。
跟陽間的大理寺也差不多。只不過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可以說,什么型號的鬼都生產了,這么樣的罪也都見識了。
任爾生前帝王將相,流氓惡霸,美人妙齡,英年才俊,認識的不認識的,一朝身死,死后是善是罪,是緣是孽,通通都記錄在生死簿上。由她調查,屬實后由閻王大筆一揮,來世該是個啥就得是個啥,沒商量的余地。
她曾問閻王:“我不是被挫骨揚灰,打散魂魄了嗎,怎么還能好好站在地府里?”
閻王抖著他那覆蓋半張臉找不著嘴巴的胡須,道:“生前歸陽間管,死后歸陰間管。你的軀體本王管不著,你的魂魄人間也管不著。要是陽間的人都能管到陰間的事,那要我們地府干什么?!?p> 聶椒倩頻頻點頭:“此言有理?!?p> 又道:“所以那些什么道士作法,都是騙人的嘍!”
閻王點頭:“嗯。挫骨揚灰了也好,省得污染空氣,冒出鬼火嚇人?!?p> 聶椒倩:“呃......您說得對??蔀槭裁次依鲜峭恫涣颂ィ俊?p> 閻王:“你人品太差?!?p> 聶椒倩:“呃......您老說什么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