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義利之辯

　　李滄浪領(lǐng)著武中圣等人回到了山門里。武中圣見得此處鼎爐幽微、院舍儼然，又見云臺派弟子于院內(nèi)勤勉練劍，遂當(dāng)即稱贊了起來。

　　一番閑庭信步后，武中圣已隨著李滄浪來到了內(nèi)堂。李滄浪正欲喚人上來沏茶，但武中圣卻正色道：“我有話要與李掌門單獨交談，半個時辰內(nèi)切勿叫人來打擾?！?p>　　武中圣的話語中隱約升騰起不容否定的王霸氣勢，而隱霧、青霜兩位堂主得令后當(dāng)即把守門外。李滄浪知道武中圣接下來要講什么，便只氣定神閑的安坐下來道：“武盟主說來便是。”

　　武中圣卻也不再客套，只表情凝重的盯住李滄浪問道：“我數(shù)月前曾差專人發(fā)來入盟邀約書函，李掌門可有收到？”

　　李滄浪早有準(zhǔn)備，便從懷中掏出那份信箋道：“武盟主發(fā)來的信函我已收到，并一直保隨身保留?！?p>　　“此書函發(fā)出已有數(shù)月，李掌門既是早已收到，為何遲遲不復(fù)？”武中圣質(zhì)問道。

　　李滄浪則鎮(zhèn)定自若的笑了笑，罷了才又反問道：“武盟主此番恐怕不止給我云臺派一家發(fā)了信函吧？”

　　武中圣見李滄浪竟是顧左右而言其他，便氣憤道：“武某只問你為何不回個音訊，卻與其他家何干？莫不是真要我親自上云臺山來請，你才記得還有這么一回事？”

　　李滄浪卻搖搖頭道：“武盟主此言差矣。我方才所問卻正好與你所問密切關(guān)聯(lián)?！?p>　　武中圣嚴(yán)謹(jǐn)?shù)膶徱暲顪胬艘环?，稍許便不耐煩的說道：“天下劍盟此次一共發(fā)出九封書函，除你云臺劍派外，長生道教、蜀山劍派、崆峒派等俱在其中。我已答你所問，卻看你如何自圓其說。”

　　李滄浪則苦笑一番后問道：“那這些門派可有人比我云臺派先回復(fù)武盟主的信？”

　　武中圣面色一沉，遂又瞪住李滄浪道：“他們回不回是他們的事情，云臺派識時務(wù)與否是你云臺派的事?！?p>　　“武盟主卻也無須動氣。這江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任何門派加入天下劍盟這樣的事情都是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些門派目前也并未答復(fù)與你?！崩顪胬诵煨煺f道。

　　武中圣知道此事瞞不過他，便索性點頭冷道：“武林即將進入大爭之勢，食古不化之徒卻不要回過頭來求我?！?p>　　李滄浪察覺的出他話語中暗含的那份狠意，當(dāng)即言歸正傳道：“凡事皆有因果，這些門派遲遲未能來投，其實是有顧慮的。實不相瞞，我云臺派亦是如此。”

　　對于李滄浪這般說辭，武中圣自能猜出幾分意思，如此他便輕蔑道：“這說到底還是信不過武某，怕我會把你們?nèi)P吞并了。可我所想，只不過是要劍門積土成山，唯此才能在日后與魔教的決斗中一舉得勝?！?p>　　“每個門派都有不同顧慮，如武盟主所講情形者，不過十之一二。由此看來，武盟主這番結(jié)論就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崩顪胬瞬灰詾槿坏?。

　　武中圣覺得李滄浪這是在質(zhì)疑自己的權(quán)威，便追問他有何更高明的見地。李滄浪卻也正希望有這么一個先聲奪人的機會，遂見他起身走近來說道：“武盟主說說看，這武林大爭，爭的是什么？”

　　武中圣心中一頓，便慷慨道：“自是道義之爭，正邪之爭?！?p>　　李滄浪似乎對這個答案還不大滿意，又繼續(xù)問道：“武林門派為何要在道義上相爭？武林正道與邪魔歪教為何會勢不兩立？”

　　自坐上天下劍盟盟主位置以來，武中圣可還從未被這般咄咄相問過，如此他又豈能耐煩？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正派中人以正義為尊，邪魔歪道則崇尚邪惡，正邪不兩立就好比水火之不相容。這是三歲小兒都懂的道理，李掌門卻何故還會看不透？”武中圣怒斥道。

　　李滄浪原本以為武中圣是不想直白相告，畢竟有些事情講的太露骨了就往往不那么高尚美妙。但從前番兩次回答來看，他卻更相信武中圣確是還沒有想得通透。

　　“所謂道不同，表面看是雙方信念的不同，實則是利益的不同?！崩顪胬藝@道。

　　武中圣不置可否，只待他盡數(shù)說完。李滄浪于是打了個比方，大致是堅持正道信念的人，其利必也出自公正行事，比如好行俠仗義者，不僅受武林稱頌，還可得鄉(xiāng)里推舉，名利雙收；而巧取豪奪之輩，撇開行事是否光面正大外，卻是每害一人則得一利的。

　　武中圣總覺得李滄浪這話是在偷梁換柱，但李滄浪卻依是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而接下來他又假設(shè)一番，大抵是如果行俠仗義的人好事做盡卻得不到世人的尊重，又得不到官府的贊同嘉獎，這樣的行為就不會有人去做。相反，如果巧取豪奪之徒持續(xù)得利，又不會出現(xiàn)明顯損失的話，那么效仿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由此看來，武林之爭，爭的是能否得利，能否各自得到自己最大的利益。”李滄浪攸然說道。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若照你這么講，但使利益當(dāng)頭，豪俠也甘要做雞鳴狗盜之徒了，

　　如此豈不是正邪不分？”武中圣駁斥道。

　　“武盟主剛才提到的雞鳴狗盜，說的正是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孟嘗君的座下食客。彼時孟嘗君為人大義，天下俠士皆爭相來投，乃號稱有賓客三千。但堂堂俠士卻做些偷盜之事，何故？乃利之驅(qū)使?！崩顪胬藞远ㄕf道。

　　武中圣卻也并非全然是一介武夫，對于李滄浪所講的孟嘗君典故，他也是知道的，如此，武中圣只不屑一笑道：“李掌門卻也莫要欺我少讀書，孟嘗君食客夜盜白裘，乃是為救主人，此乃忠心之事，豈可混為一談？”

　　李滄浪則笑道：“不問自取就是偷，不管他用意何在，這偷盜性質(zhì)是更改不了的。況且你也說他是為救人而盜竊，他為何要救孟嘗君？”

　　“他食人之祿，當(dāng)要報恩?！蔽渲惺嵢坏?。

　　“如果他不報恩會怎樣？”李滄浪又追問道。

　　武中圣不厭其煩，便要他長話短說，李滄浪卻也不急，只堅持說答完這一點就有定論了。如此，武中圣只好耐著性子再聽下去。

　　“他若不報恩，孟嘗君或?qū)⑺烙诜敲?，如此他將失去俸祿、庇護；他若不報恩，其余食客必定要唾棄之，如此他必身敗名裂；他若不報恩，齊國上下都不會饒過他，如此他又哪兒還有活路？”李滄浪憤慨道。

　　武中圣從未聽人這般剖析此事，雖還接受不了，但卻也反駁不得。李滄浪見武中圣若有所思，便這才恭謙自責(zé)道：“李某方才一時起興，實非是要故意唱反調(diào)，若是沖撞了武盟主，還請多多包涵?！?p>　　武中圣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心胸狹隘之人，便當(dāng)即樂呵一笑，竟轉(zhuǎn)而夸獎起李滄浪的口才來。李滄浪并不沉浸于此，反而又說道：“今番以史為鑒，是要說明人性可變，變在于利。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亦是這般道理。”

　　“便就如此，那這與李掌門前番說的其他門派的顧慮何干？”武中圣問道。

　　“大有關(guān)系，甚至還是利害關(guān)鍵之所在。”李滄浪急急答道。

　　“愿聞其詳?！蔽渲惺コ林?。

　　李滄浪于是將事情原委仔細(xì)說來：李滄浪認(rèn)為那些未有加入劍盟的門派都是具有一定實力之人，在未加入劍盟前，他們個個可稱雄一方，可謂隨心所愿；但如果加入到了劍盟之中，他們卻要失去這樣的待遇，因為劍盟中早已排好座次，無論他們本事多大，都將位居原有的五位壇主之下，如此，他們又豈會答應(yīng)？

　　這些武中圣其實也已看透，只是他還不能表露出來，便故作茅塞頓開之狀道：“原是嫌棄進了天下劍盟沒有好位置。正所謂武林高位，能者居之，我便將增設(shè)壇主位置，重選有能有德之士來擔(dān)當(dāng)。”

　　李滄浪卻又搖搖頭道：“此舉或能再引得一部分門派進來，但仍舊是揚湯止沸之舉，無法徹底破解當(dāng)前局面。”

　　武中圣便問他原因所在，李滄浪卻也不避諱，直言原因有二：其一是有些人自視甚高，壇主位置未必滿足的了他們胃口；其二是信任問題，畢竟原有的壇主是跟隨著武中圣發(fā)跡的，指望武中圣狠心拿下心腹實在是有些不大現(xiàn)實了。

　　武中圣聽罷直贊李滄浪見地深刻，罷了又當(dāng)場承諾再三，最后才問到云臺派加入天下劍盟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