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十月末,秋盡,紅楓如血,銀杏灑金。
西風轉(zhuǎn)成了北風,割得人臉疼,呼呼的刮過西子湖,能凝出一岸的冰渣子來,百姓都換上了厚厚的襖衫,說話間鼻眼嘴里全冒白氣,再是暖和的南國,腳板心子也暖和不起來了。
在圣駕張羅著北上回京的前夕,一則巨變陡地掀了出來,攪得江南的人心也跟北風似的,嗖嗖的涼。
東宮新封的良家子花氏曾于天平山遇刺,刺客是曹家派出的,為了阻止花氏入主錢府,為了讓真正的曹家女上位,演一出偷天換日,不惜下此狠手。
整件事是由花氏上報,南夫人秦氏作證,隨后秦氏乃曹家庶女的身份也被扒出來,便更為證詞添了可信度不少。
最推波助瀾的,則是停留在江南的東宮,和錢家主錢幕聯(lián)名上的折子。這兩個人不知怎的,意外的同仇敵愾,將曹家往死里弄,一重又一重的罪名壓上去,生怕整不死曹家。
這天晚上,趙胤坐在燒得噼里啪啦的火塘前,看著手里的折子,蹙眉:“連五十年前尚是少年的曹由收了五十兩賄賂的也加上了?呵,陳年爛谷子的,如今是算總賬么,兩個人羅列了四十九條罪名?!?p> “陛下打算怎么辦?外面可是傳得人心惶惶的?!眲⑥ツ脕硪患缀偯拇篝茫p手輕腳的給趙胤披上,問道。
趙胤冷笑:“朕那個兒子,還有錢幕,哪一個都不是嫉惡如仇的清流,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怎么在名利場混?他們都是掖著私心,要為憫德皇后出氣罷了?!?p> 頓了頓,趙胤轉(zhuǎn)而嘆氣:“都是絕頂聰明的男兒,怎么碰上女人的事,都跟吞了炮仗似的,一點火就炸?”
“下面的都查了,遇刺的事屬實,憫德皇后確實差點丟了命,身上還未好全的傷醫(yī)女也驗了,都是刀槍眼兒?!眲⑥パ诖捷p笑,“那兩個炮仗如何饒得?”
趙胤撫撫額頭,也不知是火塘太熱還是煩心,出了一身的汗:“懲治一個兩個人倒罷了,要是全族罷官,抄家……那可是江寧織造,三代世襲,江南還不得全亂了?”
燈火中劉蕙如看戲:“陛下的意思是大局為重,輕判?”
趙胤點點頭,又搖搖頭,這當,屋外有內(nèi)侍稟報,說家主把人送回來了,劉蕙看了看趙胤眼色,遂傳話,讓把人領(lǐng)進來。
吱呀,黃花梨雕花閣門打開,一個內(nèi)侍領(lǐng)著五六名妙齡女子出現(xiàn)在場中,俱俱鴉鬢如云芙蓉靨,就算是蕭瑟秋晚,也頓時明媚起來。
其中一個打頭的,雙十年華,削肩細腰,眼波兒跟蕩了兩汪西子湖似的,身上衣飾尤比旁人不同,水紅的昭君裘織金的錦綾褙,更添一分端莊華貴。
劉蕙不禁微驚了一聲,卻在察覺到趙胤周身氣壓變冷時,連忙捂了唇,多的話都咽了回去。
趙胤的臉色確實陰了下來,從喉嚨里擠出一絲嘲諷:“呵,他一個都沒瞧上?”
原來自打立妻大喜被東宮攪和了后,這妻娶不了了,要幾個妾也不算白費紅妝。趙胤遂做主挑了幾個佳麗,送去讓錢幕選一個,和秦南鄉(xiāng)一樣抬作妾室,皆大歡喜。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說辭,背地里則是帝宮和江南的博弈。
雙方都費盡心思的立妻黃了,插一個妾進去,多少算個眼線。佳麗都是選自京官家族,保管的忠心,趙胤念著趁勢送過去,聊勝于無,總歸有點賺頭。
然而錢幕也是硬氣的,直接全退了回來,兼帶了一句話“立妻終止,許是天意若此,要幕精進民生之治,無為美色分心也,人不可違天,還望陛下恕罪”。
“好,好你個錢府!鐵桶似的,朕是想安釘子也安不進去!可惡!”趙胤怒氣愈濃,猛地抓起手旁案邊的藥碗,狠狠往地上砸去。
砰,一聲尖銳的厲響,碎片四濺開來,嚇得場中諸人撲通聲跪倒,連道圣人息怒。
房中的空氣頓時寒得可怕,比屋外的十一月還要凍人,能凍掉半個心窩。
鴉雀無聲中,趙胤鼻尖一扇,聞到一股血腥味,他對這味道很敏感,順著看過去,是那個衣著殊異的女子,玉似的手上一道血痕,血珠子淅瀝瀝淌下來。
儼然是被剛才濺開的碎瓷片割的。
但奇在都是飛花輕雨的閨秀,被割出如此駭人的傷痕,她也只是輕輕咬住下唇,硬是一聲不吭。
趙胤不禁往她臉面上多瞧了兩眼,鴉鬢下一段蝤蠐頸,戴著紅殷殷的瑪瑙串子,愈發(fā)襯得雪白如酥。
“傳醫(yī)女來給她瞧瞧?!壁w胤開口,話是對內(nèi)侍說的,內(nèi)侍連忙傳諭去了,那女子伏地謝恩,儀態(tài)也是大大方方的。
劉蕙的目光在趙胤和女子中間打轉(zhuǎn),勾唇:“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樣的美人錢家主也沒留下,可惜了?!?p> 趙胤看向劉蕙,橘黃色的燈火中一張銀盆臉,水杏眸,還能辨出年輕時的絕色,只是如今多少都染了風霜了。
“她有些像當年的你?!壁w胤拍拍劉蕙的手,感慨,“當年的你跟朕說話都能臉紅,卻在四月那天,午門的血淌到腳下了,也面不改色?!?p> 劉蕙抽出手,笑笑:“江南女兒好,別看模樣水靈,骨子里的勁剛著哩。”
趙胤稱許,復看向跪地的那個女子,帶了其他的意味:“抬起頭來,你叫什么名字?!?p> 那女子三拜,恭聲應話,聲音跟蘇柳間的黃鸝似的:“民女楊氏庶女,賤名一個胭字,胭脂的胭?!?p> 趙胤略加思索,想起來了:“哦,是了,朕是選了楊家的庶女給錢幕送去,便是你吧。胭,胭脂,好,甚好?!?p> 劉蕙看著趙胤的目光黏在那楊胭身上,已明白了四五分,遂主動推了一把:“楊功楊大人已經(jīng)啟程北上,不日便將抵京,出任閣老。陛下何不送楊家一份恩澤,也算接風洗塵了?!?p> 趙胤沉吟,指關(guān)節(jié)在裘衣里摩挲,終于發(fā)話:“既如此,看在楊家的份上,此女也不能低待了。先按規(guī)矩封個良家子,待正式侍寢,便是婕妤罷?!?p> 楊胭叩拜謝恩,劉蕙提點了些后宮之德的話,有內(nèi)侍領(lǐng)了楊胭和其他女子下去,變鳳凰的變鳳凰,變不成的各回各家了。
闔上房門,火塘里的青岡炭燒得旺,空氣的溫度漸漸暖和回來,趙胤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往軟榻里一縮,舒服的偎著狐裘烤火。
“陛下歇了吧,折子明兒再辦,保重龍體為上。”劉蕙起身,柔聲勸道,便要來服侍趙胤更衣。
沒想到剛湊近,趙胤猛地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劉蕙的手,似笑非笑一句:“皇后真是賢惠呢。”
枕冰娘
閉關(guān)……家里蹲……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