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章·二十 屠戮(三)
就在亞門內(nèi)爾陷入苦戰(zhàn)時,一片死寂的巡邏總隊內(nèi)部探出一個人影來,正是比格諾斯。
他變貌失色的站在巡邏總隊的門口喘著粗氣,像丟了魂一般的挪動自己的腳步。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任誰看見剛才那個場面都要心驚肉跳。
自夢中的奈克洛·梅·加斯說要幫助他獲得自由后,醒來的比格諾斯便看見牢門已經(jīng)被切割成了數(shù)段,他輕松的就從牢內(nèi)走了出來。
地牢頗為潮濕,火把的光亮也是昏昏暗暗,比格諾斯剛跨出牢門,便一腳踩進(jìn)了水里,弄得好不狼狽。
積水掩蓋了地面,看來外面下了一場大雨。比格諾斯記得,每當(dāng)下雨時,這里總會滲水,這都三年了,還是沒修好。
不過,對關(guān)押的犯人來講,還能奢求什么呢?
比格諾斯只能趟著水,扶墻而走。
行不多遠(yuǎn),突然,水面以下閃出炫目的白光,驚的他往后一跳。
低頭細(xì)看,一個巨大的法陣在積水下方若隱若現(xiàn),它完全占據(jù)了整個通道的空間,就算貼著墻走也避不開。
比格諾斯剛剛就是踩到了它。
這個正發(fā)著淡淡的白光的法陣是如此的復(fù)雜,復(fù)雜到甚至不像是人類能畫出來的圖畫。它有內(nèi)外三個圓環(huán)組成,每層圓環(huán)內(nèi)都蝕刻著難以言表的文字,而這些文字又不斷地鏈,接形成了更為復(fù)雜的內(nèi)部圖形。
這……
比格諾斯聽格雷里克講過,他舅舅見過法陣,那是蠻族在百年戰(zhàn)爭中,為了獲得元素聯(lián)邦的援助,而教給人類的秘技。
法陣只要刻畫好了,無需施法者在場便能生效——是絕佳的陷阱手段。
顯然,這些是為防止他逃跑準(zhǔn)備的。
比格諾斯望而卻步。
這時,加斯的聲音出現(xiàn)了。
“走吧。還在猶豫什么?!?p> “加斯,這……?”比格諾斯顫巍巍地問道。
“沒事,走吧?!奔铀?jié)M不在乎。
聽到加斯如此許諾,比格諾斯鼓足了勇氣向前一步踏進(jìn)了法陣。
霎時間,本來閃著白光的法陣霎時間飛出了地面,純白的圖案在半空中旋轉(zhuǎn)著,這個法陣被激活了,嚇得比格諾斯一個機(jī)靈,又向后連蹦兩步,跳了出去。
法陣瞬時熄滅了。
哼(h én)哼(h ēn)——
比格諾斯好像聽見了加斯戲謔地笑。
“加斯?”
“沒事沒事。法陣這種東西……就像精密的儀器一樣,如果施法者不在,一旦有個變動,往往效果就大不相同了。把這么精密的法陣刻在土牢里……真是個鬼才?!?p> “何況還泡了水。呵呵呵呵……”
比格諾斯能聽見他的哂笑,只是不知他是在笑著法陣布局者的愚蠢,還是在笑比格諾斯的驚慌與無知,抑或兩者都有之?
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孬種,比格諾斯鼓起勇氣,又一次踏進(jìn)了那個法陣。
法陣再一次被激活,但也就是發(fā)發(fā)光而已,沒有產(chǎn)生任何效果。
“你(亞門內(nèi)爾)打死都想不到吧。蠻族常年住在不見五指的巖洞里,那里沒有光亮就會被深淵行者(Pit Walker)襲擊,所以對他們來說,照明的法陣和傳送的法陣,可是是一樣的重要的?!奔铀棺匝宰哉Z,他好似很開心。
原來是虛驚一場。
比格諾斯膽子大了起來,步伐逐漸加快,不多時已經(jīng)到達(dá)樓梯口。他大步流星的邁上了臺階,可這時,什么東西絆了他一下,讓他險些滑倒。
還好,他反應(yīng)的足夠快,伸出雙手支撐起了自己。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摸到地面,而是摸到了某種沾著粘稠液體的軟體。
都怪法陣的強(qiáng)光炫花了比格諾斯的眼睛,他死死地瞪著按著的物體,借著地牢內(nèi)昏暗的燈光,瞪了好久,才發(fā)覺自己所按的正是一個面朝下趴在樓梯上的的人。
“人?!”
比格諾斯連推兩下,彈跳起身,卻打了一個趔趄,摔得人仰馬翻。
縱使屁股明顯的感覺到了一股濕意,他也顧不得站起來,只是使勁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楚情況,可一股血腥味卻從他的手上傳來。
“?!”
他甩了甩手,低頭而視。
血。
一手的血。
比格諾斯連連蹬腿,屁股泡在水里,又向后退了幾尺。
此時,傳來了加斯戲謔的聲音:“哈哈哈。他已經(jīng)死了?!?p> “死?!”比格諾斯心中驚異,卻更難想象,看見人死了,加斯不以為意,甚至很開心。
加斯說過會有犧牲,但犧牲怎么會來的這么快?
比格諾斯定睛細(xì)視面前趴著的人類。
那人正是與亞門內(nèi)爾同行的兩名祈靈師中的一名。
在他的后腦勺上,有一個三指寬的大洞貫穿了腦殼。由此噴發(fā)出的血液處都是而且仍在不停流淌,他應(yīng)該剛死不久。
比格諾斯倒吸了一口涼氣,但卻也將事情的緣由猜了個七七八八。
“加斯?!彼谀X海中問道。
“嗯?”
“是你干的么?”
“當(dāng)然?!奔铀剐郧轭H為愉悅,“我說我會幫你的。我……都安排好了?!?p> “但你也不該殺了他啊!”比格諾斯厲聲道。
嗯——?!
擁有奈克洛·梅·加斯一半靈魂的比格諾斯能夠感受到加斯的喜悅之情突然消失不見,轉(zhuǎn)而變?yōu)橐环N令人窒息的平靜。
“難道他不該死么?”加斯冷冷的問道。
“他是聽和辦事,和我們并無仇怨啊。難道不該沖著亞門內(nèi)爾去么?”比格諾斯問道。
雖是不甚相熟,但看見一個前幾天還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的人就這么死了,而且死因間接地和自己有關(guān),比格諾斯的道德觀驅(qū)使著他憤怒起來。
回應(yīng)他的則是加斯的沉默。
不過,這無聲的抗辯沒過幾秒,加斯就轉(zhuǎn)移了話題。他言語中滿是憐憫,好似在給比格諾斯臺階下一般的催促道:“行了行了,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你……!”
如此態(tài)度,自是激起了比格諾斯的不滿,他有些糾纏不休的意味。
“你的家人還等著呢!”加斯喝了一聲,終止了話題。
這一句話說的比格諾斯啞口無言,見此情景,他也不再糾纏,不忿地站起身來,提了提被浸濕了的褲子,悶聲不語的向上走去。
而沒走出多遠(yuǎn),地牢內(nèi)的溫度突然降低了好幾度,前方的墻壁、地面多多少少都被極厚的冰封了起來,就算沒有被冰封的地方,也都覆蓋了一層薄冰。
肯定有祈靈師在這里戰(zhàn)斗過。
有了之前的先例,比格諾斯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拐過了樓梯的一個彎,果不其然,第二位祈靈師尸體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這位祈靈師仰面朝上,面色驚訝,他的胸前有三個和剛才一樣大小的洞,其中一個從心臟那里穿了過去。
看到兩位祈靈師得死,比格諾斯感到一陣?yán)⒕?。但他明白,現(xiàn)在就是再和加斯講什么也沒用了。
錯誤可以彌補(bǔ)。
死者不能復(fù)生。
祈靈師的戰(zhàn)斗的痕跡一直波及到地牢門口,比格諾斯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坐落在樓梯盡頭的地牢大門雖為極厚堅冰所覆蓋,可中間卻破了一個大洞,足以讓一人鉆過。
仿佛就是給他留的。
比格諾斯站在臺階上,看著那個洞。洞外隱隱約約映出淡淡的月色,他有種感覺,當(dāng)他出了這個洞,就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走吧。還等什么呢?”加斯催促著。
“加斯,你到底做了什么呢?”比格諾斯問道,想來第二位祈靈師一定是想將什么東西困在這地下吧。
“我?幫你逃走啊?!庇辛藙偛诺氖拢铀勾蟾徘宄吮雀裰Z斯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的語氣不似一開始的那么囂張,卻也能聽出其中的滿不在乎。
比格諾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納悶,怎么自從自己從牢中逃出來后,奈克洛·梅·加斯就好像變了個人?他覺得,加斯不應(yīng)該是這種性格??!他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怎么與他相比,亞門內(nèi)爾看起來更像一個好人啊?
他心中五味陳雜,卻又不知如何形容,只感覺一陣難受,但糾纏于此畢竟也不是辦法,比格諾斯只得跨過那些尸體繼續(xù)向上走去,俯身探入了門上的大洞。
瞬間,一股難以言表的鐵銹味溢滿了他的鼻腔,將他逼了回去。
“嘔——加斯,什么情況。”
比格諾斯一陣干嘔,這種霸道的氣味他從未聞到過。好似將奇丑的鮭魚和陳年的奶酪扔到臭襪子里一樣。
“你……自己出去看看吧?!奔铀沟穆曇艉茌p。
比格諾斯悚然,面對門那邊的未知,他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這種感覺,好似他第一次見到那活尸,也好似面對他意識中那滿是眼睛的天空。
加斯不再言語。只是等著比格諾斯做下決定。
出去,還是不出去。(To be, or not to be.)
將頭探出了洞外。
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昏暗的大廳里。
“奈克洛!你瘋了么?!”比格諾斯在內(nèi)心里暴喝了一聲。
震驚是他的第一感受,如果說之前為了逃跑,殺掉了兩名祈靈師還可以理解,那現(xiàn)在眼前的這一切已經(jīng)不僅僅是為了逃跑而做的了。
這里躺著的都是他的同事,其中多多少少還有幾位與他關(guān)系不錯。
聽到此語,加斯不再如先前般的沉默。與之對應(yīng)的是加斯同樣的狂怒!
“只有我的仇人才那么叫我!”
“……和亞門內(nèi)爾比,你才是危險吧?!”
“你……你竟然拿我和他比?!”
……
比格諾斯一邊在意識中和加斯吵得不可開交,另一邊他急忙跳出洞外,向門口跑去,這瘆人的地方,誰也不想多待。
……
“我……我就不該聽……”
比格諾斯一路小跑,可也許是他太過專注于爭吵,險險被門口的一具尸體絆倒。
此人正是奧萊拉。
相比別的尸體,奧萊拉的面部表情極為扭曲,整個身體受到的創(chuàng)傷也最為駭人。
他的全身上下布滿了如同天花一般的小孔,血液已從小空中流干,各個關(guān)節(jié)全都向外翻轉(zhuǎn),脖頸更是扭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仿佛在尋找空氣一樣。
也許,他是真的在尋找空氣。
因為從那青紫的口唇與顏面來看,失血恐怕并不是他的死因,窒息才是。
他死前一定痛苦非常。
看到這具尸體,比格諾斯卻沉默了。奧萊拉,亞門內(nèi)爾的幫兇,得過且過的邊境治安官,抽簽制度的制定者,也可以說是一切的開始。
他雖然罪不至死,但……
比格諾斯盯著奧萊拉的尸體,雖是無法茍同加斯的做法,心中卻沒有多少憐憫。
“怎么了?為何不作言語?”加斯突然出現(xiàn),“這個人,你想不想他死?”
雖然比格諾斯心里仍覺這樣過于殘忍,但現(xiàn)在輪到他沉默了。
見到比格諾斯沉默,加斯氣焰更甚,他語如連珠:“人啊。還是和二十年前的沒什么區(qū)別。運氣好的,把已經(jīng)得到的視作理所應(yīng)當(dāng);有本事的,總是喜歡以正義的名義去追求還未到手的;只有像你這樣一無是處的,才會刻意的在虛假的道德中尋找優(yōu)越感。也就是俗稱的‘好人’!”
“‘好人’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都很高,像是在刻意刁難自己一樣?!奔铀灌椭员牵跋袷前l(fā)光的氣球,見不得一點兒陰暗,可這有什么意思呢?”
“你是想,從虛假的道德中獲得評判我資本?”加斯厲聲問道,“還是那膨脹的陽光給予了你力量?”
比格諾斯的沉默更加深沉了。
“只不過因為一點點不滿,便對他的死無動于衷。你道德的氣球才碰上了一根針,就砰地一聲,炸的四分五裂了。別說正義了,你甚至不是一個正直的人!”
比格諾斯?jié)q紅了臉,他只覺得胸悶氣喘,又羞又惱,可加斯一語中的,他著實無話可說。
見此,加斯也不再激他,只是一同陷入沉默。
共用一體的兩人就這么托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門外走去。
比格諾斯抬起頭,門外滿天星斗,一輪皎月掛在天空。
“我,不是個正直的人么?”他在內(nèi)心中想到,當(dāng)然,這句話加斯也聽得到。
“反正,我,不是好人?!边@是加斯賭氣般的思緒,但這句話比格諾斯若是有心,也能聽得見。
比格諾斯在跨出門檻前最后的瞥了一眼奧萊拉扭曲的尸體,門外月色如洗,只是世界已不復(fù)原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