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王朝龍興三十七年的冬天，皇帝陛下南宮皓月率領(lǐng)文武百官在儀門前送別和親公主。
這場事關(guān)大昌、大盛王朝世代邦交的和親儀式，在眾人的見證下隆重舉行。
但見琳宮綽約，桂殿巍峨，庭燎燒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說不盡簾卷蝦須，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又見宮內(nèi)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瓶插長春之蕊，靜悄無人咳嗽。
南宮皓月高立御階之上，身著一身玄色刺金龍袍，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鷹目眼射寒星，兩彎劍眉渾若刷漆。胸脯橫闊，器宇軒昂，端的一派君臨天下之勢。
眾朝臣排班站立，山呼萬歲。
盛朝鎮(zhèn)北王上官鴻飛身著一襲大紅喜袍直立御階之下，眾人見他眉目含笑，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只見他一頭鴉羽膏發(fā)上束一頂潔白簪纓銀色冠，面若美玉，目似含星，眉如翠羽，唇紅齒白，真好秀麗人物！
“和親公主到。”在禮官的唱喏聲中，一身華服的水柔儀緩緩走了過來。
眾人抬眼望去，十來對紅衣宮人緩緩行來，一對對龍旌鳳，雉羽夔頭，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其后有值事宮人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
水柔儀身穿一身正紅燙金喜袍，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淚光點點，眼中噙怨。
但見她頭上綰著朝云髻，斜插一支鑲嵌珍珠碧玉步搖，絲絲流蘇灑在發(fā)上，俏生生，靈動動。
又見她上穿云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下著一條逶迤白色拖地?zé)熁\牡丹花百水裙，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輕紗，外披一件曳地孔雀大氅。
真?zhèn)€兒指如削蔥根口若含朱丹，一顰一笑動人心魂。
見水柔儀款步而來，盛朝鎮(zhèn)北王上官鴻飛上前幾步，探出玉手。
水柔儀冷眼一睨，微垂眼瞼，略福了福身后，便朝御階正中盈盈跪倒：“臣-----臣妹拜見陛下，恭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宮皓月神色一斂，緩緩走下御階，沉聲吩咐道：“平身”。
水柔儀扶住宮人的手，慢慢起身，微抬粉面，杏眼桃腮上沁滿幽怨。
南宮皓月眉心微跳，手心一緊，臉上依舊森嚴(yán)肅穆。
“小王多謝昌皇陛下賜婚，自今日起，我大盛王朝與大昌王朝永世交好?！鄙瞎嬴欙w躬身回稟道。
南宮皓月睨了上官皓月一眼，默然點頭。
“吉時到！請盛朝鎮(zhèn)北王殿下攜和親公主出宮。”禮官唱喏到。
南宮皓月身形微一顫，不自覺地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扼住了水柔儀，骨節(jié)已泛白。
“你-----你是否后悔-----”水柔儀淚眼漣漣，喉中哽咽道。
南宮皓月微張兩唇，鼻翼微張，末了，他手臂上暗暗發(fā)力，水柔儀的身體向他傾斜而來。
“陛下，吉時已到，小王和公主就此拜別?！鄙瞎嬴欙w神色微變，眼露不悅，旋即劈開南宮皓月的手。
而水柔儀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上官鴻飛就勢將她攔腰抱起，大步向?qū)m門走去。
南宮皓月不自覺上前走了幾步，黝黑深沉的眸子里騰起一陣水霧。
水柔儀被上官鴻飛抱上車駕，迎親車隊徐徐出宮。
王城夾道兩側(cè)人群簇?fù)?，人聲鼎沸?p> 宇文成肅正帶著一眾御林軍在車駕前護(hù)衛(wèi)，銀色的鎧甲泛著森冷的寒光。
昨日夜間在崇德殿內(nèi)覲見南宮皓月的場景不時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
他從未見過南宮皓月如昨日那般憔悴失落。
他一進(jìn)殿便看見那位素來威風(fēng)凜凜的君王坐在石磚上喝酒，身形頹然，細(xì)密的胡渣爬滿了他的下顎，一雙眼睛空洞無神，爬著血絲。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靈魂，只剩一副皮囊。
當(dāng)南宮皓月聽到腳步聲時，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她明日就要走了，你去送送她。派人好生接應(yīng)，不要讓她在盛朝受罪?！?p> 北風(fēng)刮過，鵝毛般的白雪席地而來，似乎要將這天地間的萬物統(tǒng)統(tǒng)擁在懷中，凍結(jié)在此時此刻。
而迎親隊伍聲勢浩大，兵卒們厚重的靴底將皚皚的白雪踩在腳下，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像極了戰(zhàn)場上野貓啃噬尸體的聲音。
那些精心準(zhǔn)備的花瓣殷紅似血，被白雪裹脅著零落在地，和著污穢的泥水。
水柔儀似木偶一般呆坐在鵝絨墊上，剔透的淚珠劃過嫣紅的臉頰，留下一道道清淺的淚痕。
上官鴻飛視若無睹，忙著在車駕上焚香。他從下人手中接過一個云紋檀香烏木盒，用銀匙挑了幾勺嫩黃色的香料，小心翼翼地倒進(jìn)面前的小香爐里。
不一會兒，爐內(nèi)騰起縷縷輕煙，一縷甜香悄然彌漫，讓人聞之欲睡。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上官鴻飛從面前的松竹梅花梨木小幾上拿起一本書，板直腰身，自顧自地看了起來，臉上不時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傳宇文成肅過來見我?！边@時，水柔儀突然掀起簾子，沖車駕旁的傳令官吩咐道。
“是”那傳令官小跑著去傳令。
“公主召屬下來有何吩咐？”宇文成肅聽到傳令，立即策馬而來。
“我要走了，當(dāng)年的賭約就此作罷。”水柔儀冷眼睨了宇文成肅一眼，便放下了車簾。
宇文成肅并未出聲，只是默然而行，兩人之間僅隔著一層簾布，卻似隔了萬水千山。
在水柔儀五歲那年，他隨父親蒞臨水府做客，水柔儀知道后，便闖進(jìn)會客廳，將他拉到了花園里。
她說，你怎地老是扳著一張臉，是我水府的茶不好喝還是水府的飯不好吃？
你既這般不愛笑，我與你打賭如何？一炷香內(nèi)，誰先笑，誰便輸。他聽著有趣，便欣然應(yīng)允。
比賽伊始，他端坐在石凳上，半日都不說一句話，而她勉力裝了一會兒，便按捺不住跳脫的性子了，與阿顏一起逗弄園子里的那條大黃狗，而臉上卻刻意緊繃著。
突然，那條大狗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頰，她神色大驚，連連后退，與阿顏撞了個滿懷，兩人齊齊地摔了個狗啃泥。
那滑稽的模樣讓他忍俊不禁。結(jié)果，他輸了比賽。
而她則要求他每年在她生辰當(dāng)日為她送上一份生辰賀禮。
這一送，便是十年。
水柔儀知道宇文成肅就在車窗外，心中涌起一絲凄涼。自從，她被南宮皓月困在宮里，她日漸明了。
一年前，在清平州，宇文成肅那般傷她，意在逼她離開。
而他一早便知南宮皓月相中了她，而他不敢抗?fàn)帲坏米尣健?p> 她早已不再恨他，每每見著他時，猶自難過。
忽然，上官鴻飛手上的書落在了案桌上，猝不及防地發(fā)出“啪”的一聲悶響。
水柔儀被嚇了一跳，脫口而出“成肅哥哥”，仿若以前，每當(dāng)她遇到危險時，第一個想起的便是宇文成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