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將星隕落

　　形勢逆轉(zhuǎn)，本來是張郃與曹真夾擊諸葛亮，現(xiàn)在成了諸葛亮與騎兵夾擊曹真部。張郃見情況危急，親自上陣帶頭攻擊諸葛亮后陣，卻受到魏延部阻擊。諸葛亮只給魏延五千人馬，但是對上張郃軍一時并不吃虧。因為地形所限，過多的兵力難以展開。這塊死地，從漢軍的囚籠變?yōu)椴苘姷膲災(zāi)埂?p>　　置之死地而后生！

　　漢軍騎兵足有八千人，為什么會突然擴張這么多？因為里面很多并不是漢人。

　　諸葛亮出祁山的時候，不止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的漢人官民反叛歸漢，就連不少羌胡部落也紛紛云集響應(yīng)。這其中固然有投機的，同時也有一些是真心投效。原因有三：一是他們受夠了曹魏朝廷的壓迫，但平時懾于魏國強大的軍力敢怒不敢言；二是部分人當年跟隨馬超起事過，與蜀漢有香火之情；三是這些年他們私下里同蜀漢做馬匹、皮毛交易的時候，發(fā)現(xiàn)漢官的態(tài)度遠比魏國官吏友好。最重要的就是第三條，諸葛亮多年前在《隆中對》里就提出了“西和諸戎，南撫夷越”的主張，是我們的立國根基之一。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漢人依靠強大的武力擊敗胡人，而后奴役、掠奪他們很簡單，可是卻造成永恒的仇恨，一旦漢人式微的時候，他們必然反噬（五胡亂華）。由諸葛亮提出、我們一直踐行的民族策略，剛?cè)岵?，重在收服其心，在南中之?zhàn)取得重大成功。雖說他們也沒有獲得與漢人完全對等的地位，但與在曹魏所受的巨大壓迫相比，幸福百倍。

　　當然，我們這么做也是有目的的，那就是彌補我們兵源不足的問題。不論是諸葛亮移南中青羌萬家組成飛軍，還是后來姜維收羌胡為羽翼，都為漢軍提供了超過國力匹配的戰(zhàn)斗力。所以，諸葛亮到達隴右，安撫好三郡后，就分別會見了胡人諸部首領(lǐng)，從中挑選出真心向漢的部落精騎五千人，編入漢軍陣營，并向他們承諾可以同飛軍一樣享受大漢國民待遇。另外，從楊千萬的部落中精選一千氐族騎兵，共八千人，都歸馬岱統(tǒng)領(lǐng)。

　　馬岱是現(xiàn)在漢軍陣營里僅存的兩個騎兵將領(lǐng)之一（另一個是趙云），又是馬超的弟弟。馬超生前在羌人中威望極高，被稱為“神威天將軍”，這兩個優(yōu)勢讓馬岱足以勝任騎兵主將的職位。

　　諸葛亮得知我在陳倉的消息時，除了親自帶兵，也讓馬岱、柳隱二人帶領(lǐng)騎兵配合出動。只不過，他們走的不是一條路，騎兵路線遠，途徑安定郡兜了個大圈子。這條路雖然遠，但是比較平坦，適合騎兵行動，而且路上魏軍勢力薄弱，在楊條的協(xié)助下神不知鬼不覺繞到曹真背面，未被發(fā)現(xiàn)。

　　不得不說，馬岱對于騎兵的使用經(jīng)驗豐富，少有人能及。他發(fā)動進攻的時機恰到好處，正好是曹真下令撤軍的當口，魏軍各部的銜接出現(xiàn)了間隙。魏軍弓弩手倉促間射了一輪，第二波還未上弦，漢軍就攻了進來。柳隱身先士卒，手中長槍不斷收割，后面漢軍騎士跟進擴大裂口，魏軍登時一陣混亂。

　　曹真在帥臺上把劍一揮，大喊道：“傳令各部堅守陣型，不得慌亂，若有急情，本將軍親率中軍馳援?！?p>　　魏軍空間不斷被壓縮，外圍部分傷亡慘重，但內(nèi)圍在曹真的指揮下逐漸安定下來，十分穩(wěn)固。畢竟是魏國中軍精銳，他們堅守之下讓諸葛亮也無可奈何。戰(zhàn)至下午，曹真大軍損失了數(shù)千人，但不論漢軍騎兵還是步兵都再難以磕開曹真堅守的軍陣。這時，情況再起變化，汧水對岸搭起了一座浮橋，接應(yīng)曹真軍撤退。

　　這浮橋是張郃派人搭的。他兩萬余大軍戰(zhàn)魏延施展不開，很多人派不上用場，于是就令一支人馬悄悄過河，搭建浮橋掩護曹真后撤。曹真接到張郃消息，大喜，急忙安排各部徐徐撤退，而自己則親自帶領(lǐng)中軍斷后。

　　諸葛亮見魏軍退而不亂，且有精兵斷后，知道曹真用兵之能，不敢逼迫太緊，最終讓他們安然撤退。張郃見曹真安全抵達對岸，自己也收兵撤退了。有驍騎營斷后，魏延兵力不足也難以留下他。

　　這一戰(zhàn)雖然擊敗曹真，但并未給與重創(chuàng)，漢軍本身也不輕松，諸葛亮集合大軍往陳倉進發(fā)。

　　谷口的魏軍自天明開始就發(fā)起猛烈進攻，他們甚至帶來了投石車和云梯等物。堅守了一天，快至天黑諸葛亮還未到，趙云認為谷口不安全，讓我撤回大散關(guān)。

　　我尚在猶豫，東面山坡上突然亮起數(shù)百支火把，一彪人馬從天而降，大喊著“抓住劉禪”沖了下來。我們都不知道魏軍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但谷口已經(jīng)不可守，趙云集合人馬，護著我撤退。山上呼嘯而下的魏軍不肯放過，將我們攔腰截住，領(lǐng)頭之人赫然還是曹肇。他上次錯失擒殺我的機會，大為懊惱，這次就是為了將功補過而來。他對我本身并無興趣，可是他需要功勞，證明自己得陛下寵信并不是因為祖輩余蔭，也不是靠什么旁門左道，而是自己本領(lǐng)高絕，國士無雙！

　　曹肇抱著必殺之意前來，手中長槍招招狠辣。趙云在魏軍中往來沖殺，渾身浴血，見死在曹肇手上的將士越來越多，又想到上次被逼用了絕招才將他擊敗，不由大怒，殺散了周遭的魏軍親自迎戰(zhàn)曹肇。

　　曹肇見趙云親至，雖然忌憚他上次使出的那奪命一槍，但內(nèi)心竟然隱隱有些莫名的歡喜和激動，不知道是因為遇到絕世高手抑或是其他。

　　轉(zhuǎn)眼交戰(zhàn)五十回合，曹肇依然屹立不倒。趙云在谷口處阻擊魏軍戰(zhàn)了一天沒有休息，此時已無力再用絕招，眼見谷口外的魏軍也源源不斷地殺了過來，他氣貫于胸，大喝一聲：“我乃常山趙子龍，誰能擋我！”

　　交戰(zhàn)時大吼震懾敵人，是張飛的獨門本領(lǐng)，趙云以往交戰(zhàn)，除了一開始自報家門從不吼叫。此時情急之下發(fā)出收獲奇效，他聲音不大，卻仿佛有直刺靈魂的力量，讓曹肇失神片刻。

　　趙云一槍將曹肇掃落下馬，又殺幾人，帶領(lǐng)我們往大散關(guān)方向撤去。

　　再一次狼狽落馬，曹肇卻絲毫不感到羞愧，因為打敗他的人是趙云。他淡定撿回掉落的纓盔，擦掉上面的塵土重新戴好，艷羨地說道：“這便是武道的極致嗎？年過花甲尚有如此勇力，若其壯年，我絕撐不過五十回合。可惜我生的晚，未逢其巔峰之時?！?p>　　士卒上前向他請求命令，他說：“哎，想不到有趙云在就算從綏陽小谷繞到蜀軍背后偷襲也傷不到劉禪。追，大將軍雖然敗了，但只要抓住劉禪我們依然能取勝！”

　　疾行數(shù)十里，逃到一處丘陵上，已經(jīng)看不到追兵了，我們才停下來休息。

　　趙云征戰(zhàn)一天，又苦斗曹肇，已經(jīng)力竭，持槍的手在不住顫抖。他坐下的那一刻，竟然再握不住，槍掉落在地上。他自失一笑，從袍子上撕下一塊，擦拭干凈身上的血漬，又把銀槍拿起來擦拭。

　　突然，趙統(tǒng)指著天空大呼：“那是什么？”

　　我抬頭一看，只見天空緩緩地出現(xiàn)三個紅點飄來，如同啟明星，待近了，我才看出是什么，高興地大喊：“是孔明燈，相父的援軍到了！”

　　趙云臉色煞白，慘然對我說：“是啊，丞相援兵到了，我們看到了，魏軍肯定也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下一波進攻必然無比激烈。趙云老了，保護不了陛下了，要是放十年前，不，五年前，我必能保著陛下殺出重圍……”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他說完之后，遠遠地喊殺聲再次傳來。

　　我悲痛問道：“四叔，是我錯了嗎？我不該來陳倉，如果我不來，王猛、兀突骨就不會因為而死，四叔和眾將士也不會身陷險境?！?p>　　身旁的將士聽我說完，無不動容。

　　世人皆知桃園三結(jié)義，劉關(guān)張情同手足，卻不知道父親與趙云的感情并不在他們之下。當年在公孫瓚處，他們一見如故，后來趙云因為兄長去世，向公孫瓚請辭歸鄉(xiāng)。父親知道他此去便不會再回來，因此握著他的手不舍得分別。他向父親辭別說：“趙云此生，終不負使君?！?p>　　后來，父親輾轉(zhuǎn)到了袁紹處，他喪期結(jié)束后不負承諾，千里迢迢去投奔父親，成為生死兄弟。在荊州，他除了要保護父親，還負責(zé)照顧我，更有兩次救我的恩情。我一直把他當成家人，以“四叔”稱呼他。只是我即位后，諸葛亮認為君臣有序，我才不再按以前的叫法。

　　趙云伸手摸著我的頭，喚著我的小名微笑說：“陛下，阿斗，你沒有錯。你甘冒奇險，以自身為賭注，為大漢換來了復(fù)興的希望。街亭之敗，你力挽狂瀾，此戰(zhàn)之后，我軍入主隴右已成定局，縱然曹操復(fù)生也無能為力。只是，趙云以后再也無法輔佐陛下了，我有負先帝囑托?！?p>　　他的手，不似武人那么粗糙，更像是一個書生，柔軟細膩。

　　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四叔為大漢征戰(zhàn)四十余年，數(shù)次救我父子于危難之中，是我父子有負于四叔，四叔不曾負于國家。我在四叔面前，永遠是您當年懷胸而抱從百萬軍中殺出重圍的阿斗?！?p>　　此時追兵已經(jīng)不足百步，趙云毫不遲疑一把將我推開，叫道：“趙統(tǒng)，我阻擋追兵，帶陛下走！”

　　趙統(tǒng)叫道：“我不走，我要跟父親并肩作戰(zhàn)！”

　　“啪！”趙云一巴掌打在了趙統(tǒng)臉上。

　　趙云平日溫文儒雅，我此生從未見他發(fā)過這么大火。

　　他一把抓抓趙統(tǒng)的衣襟罵道：“我平時怎么教你的？軍令如山，如今我為大漢主將，命你護送陛下撤退！誰都可以死，陛下決不能有事，否則你就是大漢的罪人！”

　　最后，他卻是放開了手，輕輕撫摸著趙統(tǒng)紅腫的臉，用微不可微的聲音說道：“照顧好你母親和你弟弟，明白嗎？”

　　“?。　壁w統(tǒng)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對著趙云磕了三個頭，擦干眼淚，決絕地拉著我往南跑。

　　我大喊道：“四叔，要走一起走！”

　　想要掙脫，卻被趙統(tǒng)和幾名士兵死死拖住，越來越遠。

　　趙云將長槍一揮，喊道：“白眊兵何在？”

　　他才是白眊兵的第一任主將，也是白眊兵的軍魂，僅存的白眊兵發(fā)出足以讓萬馬齊喑的吼聲：“白眊兵在！”

　　趙云大呼：“凱旋作國士，戰(zhàn)死為國殤。白眊兵，殺敵！”

　　“白眊兵，殺敵！”

　　聲音中充滿了無畏的勇氣，百余人人毅然決然隨著趙云向前殺去。月光映照下的趙云，威風(fēng)凜凜，宛如天神，依稀還是十年前那個一身是膽，漢水之濱將天下梟雄曹孟德殺至潰不成軍的蓋世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