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女為悅己者容

　　一

　　四月初一，扶州城，徐公的簡屋。

　　月色漸漸半人家，含龍人嘆一半息，“九天老弟，牛先生說過，你要多休息，少走動才好，以免傷耗元氣！”

　　“難道你沒聽說過‘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嗎！”九天心情不錯，“來，扶我到那邊的井臺邊坐坐！”

　　九天坐在井臺之上，俯身向井里探望。

　　“井里有什么？”水泛含龍問。

　　“你來看！”九天道。

　　近水淺井先得月，水泛含龍看后道：“井中除了一潭靜水外，再就是一輪明月?！?p>　　“再仔細(xì)看看！”九天仍在望著井水深情道。

　　“井底之蛙？”水泛含龍問。

　　“井底就算有蛙，這潭井水還不至于清澈見底，那又怎么能見到井底之蛙？”九天問。

　　水泛含龍再看了看，確實無果，無奈問：“那還有什么？”

　　九天沒有回答，問道：“這井叫什么名字？”

　　井側(cè)的巖石上雕刻“雙照井”的字，認(rèn)識字的人都知道這是雙照井，水泛含龍認(rèn)識字，所以說：“這是雙照井，原南有雙照井，后北有雙照井，再之后南北各地均有雙照井?！?p>　　“你可知道雙照井的來歷？”九天問。

　　“婦孺皆知，我怎會不知？”水泛含龍道。

　　“說來聽聽！”九天說，“因為你講故事總是比別人講得都好聽！”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祝英臺與梁山伯依依惜別，臨分別，祝英臺欲現(xiàn)女兒身，以示愛慕，于是靈機(jī)一動，計上心來，與梁山伯一起坐在‘雙照井’旁歇腳之際，取出一碗，欲舀水飲，當(dāng)碗觸水的一剎那，祝英臺突然大驚失色，道：‘你看井中有什么？’梁山伯關(guān)心備至，急忙來探個究竟，最后端詳半日，道：‘井中只有賢弟之影，并無他物！’祝英臺知道梁山伯生性憨厚，失聲長嘆：‘豈止賢弟身影？你且聽我吟來：古井喜逢春，兄弟雙照影，一男并一女，和合天配成?！荷讲┬σ环溃骸f八道，何來一男一女？’祝英臺百感交集，欲哭無淚。”

　　水泛含龍話音未落，九天搖身一變，井中九天的影子迥然改變，那是一個女子的影子，那臉是床前明月光的臉，那容顏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顏，那發(fā)是疑是銀河落九天的長發(fā)，那身段是橫看成嶺側(cè)成峰的身段。

　　每個男人眼里都有自己的西施，更何況九天本就不比西施差，所以水泛含龍還是情不自禁道：“你真美！”

　　九天的易容術(shù)真是太高明了，水泛含龍的明察秋毫都被欺騙。水泛含龍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九天命懸一線的時候，張伯景切脈就懷疑九天是個女兒身，所以才找來了婦壇圣手牛地齊，后來牛地齊確認(rèn)了此事，當(dāng)牛地齊告訴水泛含龍這件事的時候，水泛含龍就不相信，一直都不信。

　　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距離眼睛最近的不是鼻、口，而是睫毛，而眼睛往往看不見距離自己最近的睫毛，難道冥冥之中注定了九天就是水泛含龍一生中最親近的人？

　　九天的眼淚簌簌而下。

　　左眼從來沒有看過右眼一眼，但是會彼此陪著對方流淚，水泛含龍也潸然淚下。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fēng)十里柔情，夜月下，仿佛一切都是夢，九天柔情道：“從開始到結(jié)束，我一直在欺騙你！”

　　九天欺騙水泛含龍就是從季札贈劍的故事開始了，她其實就是七葉一枝花魁首一枝花，只因一葉、二葉、三葉、四葉患四大頑疾風(fēng)、癆、臌、膈，無奈之下，一枝花為了付給甲神醫(yī)診金五百兩黃金，第一次放棄了自己的原則、自尊，不明不白地接了這個買賣，任務(wù)是必須保護(hù)水泛含龍的人身安全，一直到與上官夜雨的決戰(zhàn)，若促進(jìn)決戰(zhàn)，無論輸贏，還有五百兩黃金的獎賞，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之后七葉有三葉殞命，第七葉春江水暖鴨先知慘遭鼯鼠的毒手，第六葉撫琴人隨風(fēng)、第五葉觀劍人潤物也喪命于春花、秋月、何時了之手，一切都是被那一千兩黃金左右，中間只有一次是出于私心，作為一個女人的正常吃醋、嫉妒，設(shè)計利用郁金畏丁香毒殺賣扇娘子，最終使九天轉(zhuǎn)變的是在朱大人擺下的鴻門宴，在那宴會之上，她無意之間看見了四圓先生、四方先生二人右手腕處露出的一柄廚刀的烙印，她的右手腕處也有一柄同樣的廚刀烙印，那是成門刀人唯一的標(biāo)識，她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兩個弟弟，后決定要放棄那后續(xù)的五百兩黃金，與兩個弟弟遠(yuǎn)走高飛，但是人各有志，自己又要替父親報仇，無奈又要回到水泛含龍的身邊，可是回去的唯一法子就是犧牲相思子，自己承受苦肉計，不可思議的是相思子竟然是青龍幫真正的龍頭，這個深藏不露的人最終為庖丁所殺，結(jié)果在象棋飛山上，自己卻成了荊軻刺秦身邊的秦舞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被那賣扇娘子看出了刺王的動機(jī)，而遭受了致命的一擊。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個一千兩黃金陰謀的故事講得越多，九天感覺對水泛含龍的愧疚就越多。

　　殺人者，人恒殺之，七葉一枝花明白這個道理，九天更明白這個道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是如果上天再給九天一次生存下來的機(jī)會，水泛含龍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jī)會，她決定要重新做一回自己。

　　水泛含龍都能給賣扇娘子把以前脫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的機(jī)會，那么他更能給九天一次改過自新的機(jī)會，更何況江湖中的一些是非曲直本就無法評論，誰都無法擺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為自己活的人那是自私的人，凡是為了別人活的人那都得值得尊敬、贊嘆，九天，其實你的一出場我就實施了反間計，利用你這個舞臺看看每個粉墨登場的人，所以更該愧疚的人是我?！彼汉堧S后認(rèn)真道，“但是我對你的開始和最后是真心的，開始第一次見面就想真心和你成為好朋友，最后就是真心沒想到你九天是個女的，而且還是一個這么漂亮的女人！”

　　二

　　如果一個人只剩下四個月的時光會做什么？也許每個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

　　昔日欲妝臨鏡慵，而九天四月初一以后的日子不是在易容，而是在無休止地梳妝打扮。

　　鏡、梳、胭脂、眉筆，“畫眉深淺入時無？”

　　女為悅己者容。

　　若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那是單相思；若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有意戀落花，那是兩情相悅，所以女為悅己者容是一種滿足、幸福。

　　九天當(dāng)初為伶院收養(yǎng)，她是個勤奮的孩子，白天登臺賣藝，晚上替別人做嫁衣，那嫁衣以大紅為背景，上面刺繡的有龍鳳、有鴛鴦、有牡丹，美不勝收。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钡染盘於轮?，這些道理自然明白了。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穿著自己做的嫁衣真正地做一次新娘。

　　穿著自己做的嫁衣做一次新娘，這是九天剩下的一點兒光陰唯一的卻未能實現(xiàn)的正常女人的愿望。

　　只有死過又活過來的人，才會真正地珍惜生命的可貴，哪怕這一生是曇花一現(xiàn)，曇花一現(xiàn)的九天此時就穿著自己做的漂亮的嫁衣，期待著與自己最心愛的人“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兩情若是久長時，就必須朝朝暮暮。

　　男人總是想著他的第一個女人，而女人總是想成為男人最后一個女人。

　　九天就是水泛含龍的第一個女人，也是水泛含龍的最后一個女人。

　　三

　　女為悅己者容。

　　畫眉深淺入時無？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如果一個女人真能為悅己者而容，那么這個女人還可以為這個悅己者做許多事情。

　　九天不僅畫眉，而且還對徐公留下的《滕王閣序》《落霞孤鶩圖》思索推理，甚至對簡屋東北角的大蜘蛛破網(wǎng)都沒有放過，因為九天要在自己最后的時光為悅己者容，為悅己者偵破徐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