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嬰平日里也是個愛好作賦談儒的人,加之官場許多年,時常要處理公務,隨身攜帶筆與簡牘早就成了習慣。
玨是他前些年買下的貼身小廝,主要為他做背包干雜活的小事,拿簡與筆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不一會兒便交付給了竇嬰。
竇嬰提起筆,思索片刻后環(huán)顧四周,向眾賓客問道:“取何類字為好?”
程不識擺手道:“隨便取?!?p> “隨便取可不行,吾等常用字豈止八百?任意取之就有失公允了?!?p> “也是?!?p> 這時李蔡提議道:“十數(shù)日前,吾曾觀侄女教小侄子識字,所習皆離不開飛禽走獸山川河澤,可從此著手?!?p> 聽完李蔡說的話,竇嬰這才有了頭緒,提筆便寫。
不一會兒便寫下三個字。
李老爺子抱起李敢,一邊牽著走過來一邊笑道:“且讓老夫這孫兒識一識,叫你們大開眼界!”
小孩子沒人權的么……
叫我識我就識?
當我是點讀機么?
好,讀就讀!
李敢心道早點接觸上流階層的圈子也不算壞事,起碼別的小盆友在走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跑,一路火花加閃電……想低調(diào)……可惜實力不允許啊。
竇嬰見老爺子靠過來了,指著第一個字,朝李敢問道:“小家伙,告訴我,此為何字?”
“磯,弱水……之……所出!”
李敢奶聲奶氣地道。
竇嬰眼中帶光,又指著中間的字道:“那這個呢?”
“狐……鬼所乘……之”
“最后一個!”
“漠……北方……流沙也……”
竇嬰出的這幾個字還是挺簡單的,李敢略一觀覽便有了答案。
在場的賓客包括竇嬰有些驚呆了,他們都是混跡官場的人精,見過的新奇事數(shù)不勝數(shù),唯獨這等違背常理的事聞所未聞。
一歲小兒識字八百,且能說出一二道理,這是多么奇異的事情。
他們當中也有不識字的,與李敢一比較,相形見絀,簡直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特別是李敢能聽懂他們說的話,并且可以聚精會神地識字,這是他們最為驚異的地方。
竇嬰深深地看了李敢一眼,贊嘆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看來我等早若朽木,不可與后來者爭鋒?!?p> 眾人亦是嘆息。
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自家的子侄輩那有這等出色的?
李敢自此變成了他們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確實,子孫輩中雖無像李家稚子這般有為,但可造之材眾多,我等要讓路才是。”
“李家神童天縱之資,名不虛傳!”
“……”
李老爺子搖頭道:“那里的話,老夫這小孫子只是有些早慧而已,不敢以材人居之,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朝股肱之臣,莫要自輕?!?p> “哎,別想那么許多,宴請本來喜事,為何要感古傷今?大家都喝!”
李廣大聲嚷嚷道。
“喝!”
“……”
就在廳上眾人痛飲暢聊,偶爾夸一夸李敢之際,一個高瘦身材的年青人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
他醉醺醺地轉了一圈,指著竇嬰道:“你就是竇丞相?”
竇嬰放下酒杯,皺眉道:“吾乃一閑人而已,早不是什么丞相,你休要胡說!”
此時李廣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居然是妾室崔蕓娘的弟弟崔不為闖了進來,喝止道:“不為你不在外廳飲酒,跑到這里耍酒瘋作甚?快出去!”
崔不為聽見李廣的話頭也不回,笑著對竇嬰道:“我知道你,為人恭謙有禮,身為皇親不驕不傲,為將可殺伐果斷縱橫馳騁,為相可力促變法開拓進取……唔……陛下、太皇太后若肯放手讓你作為,必不弱于管仲……英雄也……”
竇嬰臉色緩和許多,撇嘴道:“夸大了,沒那么厲害?!?p> 崔不為見其吃這一套,心道他果如傳言所說驕傲自滿,容易自我欣賞,草率輕浮。
晃晃悠悠地繼續(xù)道:“唔……現(xiàn)觀之,竇相還頗有陶朱公之風范……大隱隱于市!”
這發(fā)連環(huán)馬屁拍地竇嬰極為舒適,面露微笑道:“這位兄弟想必是醉了,凈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p> 差不多夠了,崔不為瞄了一眼竇嬰,立時栽倒在地,假裝酒醉,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廣見其做出如此不雅的舉動,氣急敗壞道:“喝不得酒就別喝嘛,還跑到這里來鬧,成何體統(tǒng)?”
頓了頓又道:“來人,把他抬出去,丟人現(xiàn)眼!”
“喏!”
一旁的小廝應聲而動。
李敢瞧著這荒唐的一幕,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事情應該沒那么簡單,他這個舅舅肯定另有打算,不會是專程跑過來拍這個馬屁這么簡單。
不過竇嬰也是不容易,早些時候替景帝扛住竇太皇太后那邊的壓力,現(xiàn)在又替武帝背鍋,以后還會為了難兄難弟灌夫被景帝的空頭支票坑,這輩子活地有點悲催。
待崔不為被人抬走之后,外面又莫名其妙地起來了喧鬧聲,隨后又一個小廝跑了進來。
李廣不耐地問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流民們見府上張燈結彩賓客眾多酒飯飄香,竟是一擁而上,在府門外吵鬧不停,要咱們布施呢……”
“豈有此理!”
李老爺子這時候早就帶李敢回到原位了,當即說道:“萬不可開門布施,要不然眾口嗷嗷,是不可能全部滿足的。”
李廣點頭:“那是自然。”
好好一個周歲宴,竟是變得一波三折,李老爺子掩面道:“門都給堵了,走后門不太合適,諸位還是晚些再回去吧?!?p> 李蔡右手摩挲著酒杯,有些無奈道:“這流民問題看來鬧得有點大呀,這都一兩個月了長安城內(nèi)竟還聚集著如此多的流民?!?p> “黃河水患堪憂!”
竇嬰手指敲擊著案臺,開始對回藍田的念頭產(chǎn)生自我懷疑,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正如方才那酒漢所說,他是該大隱隱于市的人,這時候小隱隱于野不太合適。
“河水決于平原,其勢不可擋,一年之始有此大患,一年則無收,也難怪流民們不愿意回去了……”
李老爺子追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善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