朶妹就是昨晚在病房里的那個小丫頭,腦袋上的包現(xiàn)在還沒有消了,聞聲過來牽過兩個孩子的手,“姐姐帶你們?nèi)プ酵米印薄?p> 凌遠揉揉弟弟妹妹的小腦袋,“去吧,聽姐姐的話,不要亂跑”。待三個孩子走遠了,面色一沉,“方三爺,過分吧?”。
“這事算哥哥我欠你的,只要哥哥一條命在,兩個孩子一定不會有事。你,我不保證”,方三立起手掌。
不管這家伙發(fā)誓有沒有用,終是會讓自己心安一些,何況落在人家手里不信也得信了,凌遠抬手與他擊掌,“記住,這是我最后信你一次,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阿大、阿二很快便來到廳中,補丁也從后院趕了過來,拉過阿大阿二耳語了幾句,兩人看著凌遠愣了好一會兒才走過來,卻沒有坐下。
“如果能吃飽,我們也不想去……”,阿二目光復(fù)雜地看向凌遠,“我們也不想與漢人為敵,可他們實在欺人太……,我們不怕死,可眼睜睜看著族人一個個病餓而死,看著一個個老人為了讓娃兒們能多吃一點,孤獨地走進山洞,跳下懸崖……,如果真能讓他們吃飽,我們兄弟去坐漢人的大牢,殺頭也行!”。
那個叫什么紅薯的寶物真是吃的?不僅能讓我們吃飽還能讓全天下的人都能吃飽?我當是什么了不得的寶貝能哄得那皇帝老兒開心,卻原來……,方三抬抬手目光微寒,“凌遠,若如你所說能讓全天下的人都能吃飽飯,為什么還會把兩個孩子餓成那樣?如果不是三……,如果不是三爺我時不時地接濟,你能活到今天?”。
“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凌遠扯扯嘴角面帶不屑,私下里卻對自己要說出的一番感到臉紅,“我把你當兄弟當作我最親的家人,一粥一飯我都記在心里,‘茍富貴,勿相忘’,我于心里無數(shù)次發(fā)誓,來日定會還你滿門富貴,我相信我做得到。可這寶物得之不名,還之無由,你叫我怎么吃?你當我也如你一般厚顏無恥么!若不是為了你們族人,你當我能舍下這顏面么?狗咬呂洞賓,不信就一拍兩散,我管你去死!”。
“我信!”,一直沒作聲的阿大忽然抬起頭。
“我信!”,阿二也抬起頭。
“我信,我信了還不成么”,方三看了看大哥二哥又看了眼補丁,有點莫名其妙,心中不由暗罵,自己這不是找罵么,這小子的臭脾氣你又不是知道一天兩天了,怎地撩撥起他來,“那,那東西真能讓我們吃飽?”。
阿大阿二忽然恭謹起來的樣子令得凌遠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也只是以前在書上看到過,如果沒有認錯的話,那東西應(yīng)該就是紅薯了。書上記載畝產(chǎn)至少可達千斤以上,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那東西怎么會在我家里”。紅薯高產(chǎn)穩(wěn)產(chǎn)適應(yīng)性廣,后世春薯畝產(chǎn)量可達3500公斤,便是夏薯的畝產(chǎn)量也可達2500公斤,而南方種植的春薯畝產(chǎn)量甚至可達5000公斤以上??涩F(xiàn)在畢竟是大明朝,凌遠自然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先把話放在這里給自己留條后路,可便是這樣打了幾個折還是把這些人聽得眼睛都紅了。
《中國歷代糧食畝產(chǎn)研究》一書中對明代全國糧食的平均畝產(chǎn)量有一個粗略的估計,南北方畝產(chǎn)加權(quán)平均后的結(jié)果是每明畝生產(chǎn)2.31明石原糧,明代的一石相當于現(xiàn)在的1.0225市石,也即約每畝2.362市石。每市石原糧按照134市斤計算,則平均每明畝生產(chǎn)原糧316.5市斤。明代的一畝相當于現(xiàn)在的0.9216市畝,相除得到明代的畝產(chǎn)量是平均每市畝生產(chǎn)原糧343.424市斤。凌遠說紅薯畝產(chǎn)可達千斤以上,還是往少里說的,可那也是現(xiàn)在的三倍了,這如何不讓他們吃驚又讓他們?nèi)绾胃蚁嘈拧?p> “感謝蛙神娘娘賜福”,阿大阿二起身雙手交叉胸前虔誠地祈禱了幾句,恭謹?shù)貜澫卵?p> “大膽!”。
“住手!”。
“放開他!”。
“東方景”……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僰語中夾雜著漢話,隱約還有孩子的哭聲,凌遠心頭一緊,起身沖出門去。
“哥!哥!”。
“九兒!”,門外是一個頗大的谷場,再遠些便深不見底的懸崖,東方景站在懸崖邊上,一手挾持了九兒,一手握著劍橫在孩子脖頸前,十幾個僰人漢人呼喝著卻不敢過去。那個叫朶妹的小丫頭抱著邊兒躲在眾人身后正嚇得哇哇大哭。
“東方景!”,柳青涵面色陰沉,“我們來這里是要當著三位寨主的面把話說清楚,你這是要做什么!”。
“東方景,他們是我請來的客人,馬上放了孩子,否則便是天涯海角我也饒不了你!”,方三氣得面色發(fā)青,剛向凌遠發(fā)了誓,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一巴掌拍到臉上,凌遠那里還不知會怎么編排自己。
“放開她”,補丁越過眾人,聲音低沉臉上黑黑的看不清面色。
“放開她?可誰會放過我們!”,東方景手中的劍一緊,“一個窮酸秀才,他有什么資格能代朝廷招安,不過是妖言惑眾以求自保,你,你怎地如此糊涂!”。
“可他救了阿母的命,阿母信他,我也信他”,補丁上前一步,“放開她,我就當沒有發(fā)生過”。
“這個時候你還要為他說話”,東方景恨恨地咬著牙,“你忘了去年大寨主救下的那個貢生嗎?他凌遠與胡天錫與那些漢官都是一丘之貉,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今日放了他們,明日他就會引著官軍來放火燒山!”。
“他是怎樣的人,我比你清楚”,補丁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劍,“放開她”。
“哈哈,哈哈”,東方景目光掃過眾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補丁臉上,狂笑幾聲俊俏的臉漸漸扭曲,“你對我拔劍?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竟然對我拔劍!就為了他,就為了這個小白臉?”。
“我說放開她”,補丁的聲音愈加地冰冷。
“好!好!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那天真該一刀宰了他”,東方景面上肌肉抽搐目光猙獰,“說什么去刺探虛實說什么小心無大錯,他剛醒過來便急不可耐地跑過去,你不過是舍不得這個小白臉罷了,可你又把族人放在哪里,要將族人置于何地!”。
“放肆!”。
“大膽!”……
“我與你從沒有半分干系,我做什么也與你沒有半分干系”,補丁搖搖頭,“我族人將來如何更不勞你費心”。
“哈哈,好了一個沒有半分干系”,東方景仰天大笑幾聲,面色陰沉地看過來,“我倒想問問三位寨主,你們在這里與他密謀,可是要用我們兄弟的人頭去換你們族人的性命?”。
“我以蛙神娘娘之名起誓,我們沒有想過也決不會出賣兄弟”,補丁平靜地舉起長劍,“可你卻出賣了我們,出賣了我的族人,也出賣了你的兄弟”。
“果真是你”,方三也恨恨地抽出長刀,“明知道他為官府器重竟還敢下手挑起事端,還故意留下物證禍引九絲山,究竟是我僰族背叛了你,還是你要把我們逼上死路!”。
“死路?難道忘了朝廷當初是如何欺騙的你們?接受招安才是死路一條!”,東方景嘶聲大吼,“你們也聽到了那些漢人是如何勾陷你們族人,刀已經(jīng)架在脖子上了,還要猶豫什么?左右總要一戰(zhàn),多死一個窮秀才又有什么干系!”。
“你如何作想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是戰(zhàn)是和也輪不到你來為我們作主,幾萬族人的性命更任不得你拿來挾持自保。我倒想問問你,你將我族人放在哪里,你又將兄弟們放在哪里,你又想將我們置于何地?放開孩子,我放你一條生路”,補丁踏上一步,“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死!”。
“死?想要我死的人都去見了閻王”,東方景目光落在了眾人身后的凌遠臉上,勾起的嘴角帶著淡淡的嘲諷,“爺身上背了十幾條人命,也不在多這一條”。
“住手!”。
“你敢!”。
“我與她交換”,凌遠放開弟弟,站起身推開擋在身前的阿大方三,“你想要的不就是我這條命么,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本事?”,東方景嗤地一笑,“就憑你?”。
“我又如何”,凌遠平靜地走過去,“誰說秀才,就不殺人了?”。
“遠哥兒!”。
“凌遠!”。
“哥”。
“私人恩怨,諸位請不要插手”,凌遠沒有回頭,“方三爺,你答應(yīng)過我,不要再讓我失望”,一步一步平靜走過去,“放開她”。
“倒是小瞧了你”,見凌遠平靜地走到近前,五步,一個手不拿四兩的酸秀才,如何也躲不開自己手中的劍了,東方景放開手,“你自己找死,小爺今兒就成全你,看誰還敢再來招安,看誰還再敢接受招安!”。
“哥!”。
“九兒不怕”,凌遠將妹妹擁進懷里,揉揉小腦袋,“去弟弟那里,哥不會事的,聽話”。
“凌遠!”
“遠哥兒!”。
凌遠緊盯著東方景的眼睛沒有回頭,“何去何從本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干,所言所為不過是不想有太多枉死之人,不過‘盡力’二字,事已至此,還望好自為之。還有你們這些漢人,若是對僰人這點信心都沒有,我看還是早點滾吧,免得連累了他們”。
“哼!死到臨頭還那么多廢話,有話去對閻王說吧”。
“方三!”,凌遠抓起九兒的腰帶用力一甩,頭也不回地撲向東方景,左手忽地一揚噴出一團青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