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玉與石

　　有動龍馬睜開眼，麻醉藥效已過，意識像潮水退去露出的礁石，慢慢明晰起來。渾身快散架一樣，牽扯著手臂都可以感受上身撕裂般的疼痛。

　　“我還活著啊?！彼哉Z。

　　“三天了，暫時還死不了?！?p>　　有動龍馬扭過頭，才看見色欲翹著二郎腿，坐在病床的一側(cè)，低頭玩手機。

　　他露出笑容：“太好了，色欲小姐沒事?！?p>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迸说闪怂谎?，聲音小了些：“叫我阿欲就好?！?p>　　“哦?！?p>　　色欲收起了手機，神情有些扭捏：“謝謝啊……”

　　有動龍馬失聲輕笑：“不客氣，我們是伙伴?！?p>　　“誰和你是伙伴，你也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吧！”色欲別過頭，揚起的黑發(fā)盤旋飛舞。

　　青年有些拿捏不準這姑娘的態(tài)度，撓撓頭，卻發(fā)現(xiàn)頭上還纏著醫(yī)用紗布。

　　“喏?！?p>　　眼前是一顆紅彤彤的蘋果。

　　在16區(qū)，水果的價格會稍微貴一些，是探病時不錯的選擇。

　　有動龍馬心頭暖暖的，雙手動彈有些疼痛，還是捧過女人手中的蘋果：“謝謝?！?p>　　“咔嚓?！?p>　　一口咬上去還有些津甜。

　　“明明就唯唯諾諾一男的，爆炸的時候怎么就跟變了人似的?！鄙止局?，光潔的雙臂搭在膝蓋，眼神飄忽。

　　“啊？”有動龍馬已經(jīng)記不清當時為什么會一躍而起，總之一切都迷迷糊糊的，“我記得聽懶惰小哥說過，你很怕火，那種場合對你而言一定很危險?！?p>　　色欲怒極反笑：“呵，對你而言就不危險嗎？

　　“還是你對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說完，她還忌憚地退了退。

　　“……”有動龍馬有些窘迫。

　　姑娘見他這幅模樣，噘著嘴給他臺階下：“算了，我看你也沒這個色膽?！?p>　　“有色心會被你發(fā)現(xiàn)的吧？”青年訕笑。

　　“有色心也沒用，老娘是石女?！彼魺o其事地說道。

　　“啊？！”

　　色欲瞪著他，說道：“某種程度上，就是生理意義和能力。”

　　有動龍馬有些錯愕，他想起了暴食，雖然具有饕餮般的能力，卻失去了味覺，色欲雖然能夠敏銳地感知欲望，卻失去了自己的欲望。

　　他喃喃問道：“大家是不是，為了掌握能力，都在背負著什么……”

　　“你把因果順序搞錯了。”色欲看著他，冷冷地說道：

　　“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詛咒，與我們的能力并沒有太大的聯(lián)系，能力都是后天激發(fā)的。嚴格定義起來，是扛過了詛咒，我們才擁有了能力?！?p>　　她扶著自己的右臂，說道：“我們七人，都背負著各自的詛咒，交出了自己的罪業(yè)，才有權(quán)掌管別人的罪業(yè)。可是，你知不知道，有時候，我也挺羨慕，那些擁有原罪的人?！?p>　　色欲的話語中沒有平時的傲嬌，而是沉湎在一種傷感之中。

　　“我和阿怒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p>　　“命運與我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阿怒的能力是燃燒的暴怒之火，而我偏偏又是怕火之人。再有我的體質(zhì)原因，我們甚至不能以情侶相稱，更沒有夫妻之實，我們也是生命，沒有什么，比扼殺生命創(chuàng)造生命的權(quán)利，更歹毒的詛咒了……”

　　有動龍馬沉默。

　　“路過母嬰用品的店鋪，我甚至不敢久留，天底下哪有這么糟糕的事?！?p>　　女人的性情像永遠長不大的姑娘，想必暴怒大哥這些年一直將她呵護得無微不至。

　　“阿欲小姐，但是好歹，暴怒大哥一直心系于你，你們的關(guān)系也一直很親密，不是么，相愛之人互相傾慕，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的幸福了?！?p>　　他笑笑：“如果真的喜歡孩子，可以領(lǐng)養(yǎng)呀，血緣不是決定親情的唯一條件。

　　“我小的時候，爸爸死于車禍，媽媽也死于突然疾病，最好的朋友被卷入犯罪案件，大學(xué)的女友慘遭兇手殺害，還是咬咬牙挺過來了。

　　“比起失去了什么，我更珍惜當前所擁有的一切，因為我總害怕，不知不覺間，就會有什么珍貴的人離我而去?！?p>　　色欲冷哼一聲：“這就是我看你不爽的地方。”

　　“年紀不大，就像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什么奢求奢望都不敢追求，只求安安穩(wěn)穩(wěn)生活現(xiàn)狀，遷就著別人的想法，還抱著一種隨時犧牲自我的覺悟。

　　“不要覺得這樣很偉大，相反，隨時抱著犧牲自我的閉塞念頭，如何去真正敞開心扉享受生活呢？”

　　色欲數(shù)落道：“傲慢姐救了你，是因為她尊重珍視生命之人，你可不要自作主張，浪費了人家一片心意?！?p>　　“啊……”突然提及傲慢，有動龍馬神色復(fù)雜。

　　“她的身上，與其說背負著詛咒，不如說背負著自己拷上的枷鎖，她一直都很喜歡那種生命的熱忱，為了生命奮不顧身的人，她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根本不像一名傲視群雄之人應(yīng)該做的事?！?p>　　有動龍馬回憶著眾人歡笑的時候，傲慢靜靜地靠在一旁，默默聆聽的模樣。

　　像黑夜里最恬靜動人的畫卷。

　　她或許鮮有言語，但是靜靜駐足，憑著那抹容顏，仿佛可以感受到她內(nèi)心的安寧。

　　色欲拍了拍自己的衣擺，站起來，說道：“行了，本姑娘的善心到此為止，你好好休息，我要去找他們接頭了，等會暴食會來照顧你，別亂跑?！?p>　　“大家都在忙么？”

　　色欲嗔怒道：“你說呢，人類反過來襲擊異鬼誒，這么大一件事，不知道還會有多大的糾紛，大家都在調(diào)查，這件事背后總給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來消息了。”

　　色欲手指滑動，低頭看自己的手機。

　　“大伙兒找你匯合么？”

　　“嗯，我們自己的秘密通訊渠道。”

　　她伸了伸懶腰，動了動脖子，盯著窗外：“總之，別再說什么和人類和平共處的傻話了?！?p>　　“你要是死了，我連欺負的人都沒有?！?p>　　色欲瞪著他。

　　有動龍馬低下頭，沒有回話，雙手在棉被上攥得發(fā)緊。

　　吱呀一聲，青年抬頭的時候，門剛剛帶上。

　　女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的樓道。

　　他悶悶地收回目光，看著窗外暗無天日，斑駁的黑色樹影透不出橘黃的路燈光。

　　想起這片空間來來往往的都是異鬼，就莫名覺得有些壓抑。

　　他很想再次回到人類社會，證明雙方是可以共存的。

　　有動龍馬坐起身，穿著病服，但是似乎疼痛比起先前已經(jīng)減弱了很多，于是齜著牙，小心翼翼地牽動衣物，趁著夜色，離開了病房。

　　療養(yǎng)院的自由程度比醫(yī)院還高，只要交得起費用，是走是留值班的護士并不加以約束。

　　異鬼可沒有人類那么脆弱，能走能動，說明傷勢已然無恙。

　　他踏上走廊，寂靜無聲，角落的紅點忽閃忽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