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聶子畫坐于書房中,看著香爐燃起的香煙出了神。
一旁的朱有玉倒是沒站著,而是坐在了她的旁邊,拿起了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了兩句詩: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紙上的這兩句詩歪歪扭扭地印著,不過字卻清秀,只是她還不太熟練罷了。
聶子畫瞧著她在紙寫的那兩句詩,一把將那張紙拿了過來,朱有玉也不攔著,她正想折讓聶子畫知道她已經(jīng)會識字寫字了。
字雖不整齊,也不算太好看,可是聶子畫還是看得出來上面寫的是什么,她盯著那兩句詩良久,似是知道了什么。只見她用眼睛瞇著看朱有玉,嘴角有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笑:“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這不是李商隱的《錦瑟》么?”
“正是!”朱有玉含笑回了她。
聶子畫微微皺了眉,眼中閃過一抹玩笑,嘴角的那一道淺笑變深了,“是么?可我看著有些不對勁呢?!彼幻嬲f,一面觀察朱有玉的表情,見她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聶子畫又繼續(xù)說了下去,“我怎么瞧著倒像是某人的定情詩呢?”
聽著聶子畫那“定情詩”一詞,朱有玉紅了臉,有些燥了,卻忙著解釋:“哪是什么定情詩……姑娘你方才也說是李商隱作的,再,再者這是曉,大少爺教我的,哪是什么定情詩?”她險些就將聶永鈺的字喊了出來,虧得她識得這是什么場合。
一解釋下來,朱有玉的臉紅了個遍,她雖有些掩飾,可聶子畫還是看了出來:“是么?原是我大哥教的,我就說有些不對勁了,原來如此!”
朱有玉不明她說的是何意思,卻有一種已經(jīng)被她看得透透的感覺,忙怯怯問道:“什……什么不對勁?!?p> 看著滿面通紅的朱有玉,聶子畫也深知她一開始都并未懂得那兩句詩的另一層意思,若不然她還敢顯露出來。
說定情詩實是不假,聶永鈺的字為曉望,而朱有玉是無字,可恰巧那兩句詩便有他們的名字在內(nèi),也恰巧這兩句詩是《錦瑟》中的精華,更恰巧的是這兩句詩是聶永鈺教給朱有玉的。
聶子畫將她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她越說下去,朱有玉的臉更紅,頭越來越低下去,似是想把頭埋到地底下。
聶子畫見她這樣子,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抹玩笑涌上心頭,繼續(xù)調(diào)侃道:“原是郎有情,妾有意?!焙笥终f道,“你可放心,你倆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這什么跟什么?又,又是哪門子的事兒,啥情啥意的?”朱有玉也顧不上什么矜持,慌忙解釋。
可她越解釋,聶子畫越肯定。
他們二人必定有情。
之前她就看出了倆人的不對勁,后來朱有玉又說了那番話,聶子畫便覺得有些棘手,畢竟若有一方不愿意,她也不能強扭,所謂強扭的瓜不甜??扇缃竦购昧耍捎星?,妾有意,她也不用再擔憂。
聶子畫還想繼續(xù)說什么,書房的門立馬被人推開了,闖進來了一名男子。
男子著一襲金衣。建安城中沒人敢穿金色或黃色的衣衫,唯有的,便是皇親國戚。
聶子畫被闖入的男子嚇了一跳,瞧見了闖入者是一襲金衣,還有那見了多次的俊顏,便知道來者是誰,正想上去行一禮,男子卻先開口責問。
“姝懷,為何你總推病拒本宮?”男子一劍眉,一雙好看的眸子藏著一抹深情。
聶子畫并沒有回答他,而是與朱有玉上前行了一禮,道了句:“見過瑜王殿下!”
便在這時,沉香也闖了進來,忙對聶子畫解釋道:“姑娘,我們原是告了你的囑咐可瑜王他說什么也要來探一探姑娘你,我們攔也攔不住!”她的眼中有一抹驚慌,后又閃過一抹別的情緒。
聶子畫正好捕捉到了,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不說話。
沉香被她這么一瞪,皺了眉,莫名有些心虛,卻露出了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忙跑出了書房。
朱有玉見這情形不對,也跟著出了書房,她有些慶幸瑜王的突然闖入。
瑜王站在原地,見聶子畫沒有回答他,又追問道:“姝懷,你并未有病,為何總不見本宮一面?”
聶子畫依舊沒有作答,走開去收拾書桌上的紙張,做完這些,她又不停歇地找書來看看,翻了翻這本書,又翻了翻那本書,似是將瑜王一個大活人當成空氣。
瑜王一直跟在她后面,見她不理他,有些急了,“姝懷,你為何不理本宮,可是本宮做錯了什么嗎?”見她依舊不理他,瑜王有些惱怒,脫口一句:“聶子畫!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聶子畫手一滑,手上的書脫落了下來,她也顧不上來拾書,忙跪了下來,道了句:“請瑜王恕罪!臣女萬不敢再欺瞞!”
她的這一句話,如有一根刺般深深插在他的心頭上,讓他難受得將那怒氣消了下去。瑜王忙扶起聶子畫,道一句:“本宮方才說的是氣話,你怎的就跪了?”
他左邊的胸脯悶得很,難受到他全身上下,他有些傷心,他們多日未見,卻不知關系已經(jīng)如此生疏,她對他已變得如此客氣,開口便是君臣之禮。
聶子畫推開了他的手,自己慢慢站起了身,沒有看他,而是低下了頭。
瑜王一時手足無措,見她對他客客氣氣的,也腦她不得,若不然她會變本加厲,最后他只弱弱地道了句:“姝懷,本宮有何做錯的地方,本宮認,往后定不再犯!只盼你理一理本宮?!彼娴氖切暮税敕?,聶子畫還只是低著頭。
他看著她,無可奈何的說了句:“你還不理我,我心都要碎了?!?p> 這句話狠狠地砸入了聶子畫的耳中,她的心咯嗒一下,意識到了什么,終是道了句:“臣女書房中未有茶水,多有招待不周,還望瑜王殿下恕罪!”
她的這一句話又成功地將他惹怒了,只見他迅速抓住了聶子畫的手腕,將她拉帶他的身前,露出了一雙鷹似的眼神,咬牙切齒:“聶子畫!你別以為本宮對你有情!你就可以如此對本宮!如此放肆!”
聶子畫奮力掙扎,想把手抽出來,卻露出一副謙謙有禮,不敢忤逆的模樣,“瑜王殿下,臣女以禮相待,不敢放肆!男女有別,還請殿下放手!”
見他還是依舊不依不饒,禁錮她的手又加大了力度,聶子畫疼得呲牙,緊皺了眉頭,她的臉變得有些扭曲,弱弱地道了句:“疼……”
看著聶子畫難受的樣子,他的心如百劍穿孔,心疼抵過怒火,最后他還是松了手,恨恨自己情不自禁,卻露出了一雙深情的眼睛,“姝懷,咱們一同長大,你也知道本宮的脾性,你不理本宮,本宮真的是急了……”
聶子畫揉了揉發(fā)痛的手腕,抬起頭來,見他好看的俊顏添了幾分痛苦,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弱,聶子畫心中的氣消了不少,但也不忘諷刺幾句,“五排自是懂你,不就是煙花柳巷的??吐??你的本性也就只有我最懂!”
聽著她那暗諷,瑜王倒也不惱,反而有些愉悅,臉上的痛苦散開了來,也添了一溫暖的笑容,“你是生氣了?若不然本宮不再去了,如何?”
聶子畫自是聽出了他的話是何意思,只蹲了下來,將地上的書拾了起來,訕訕道:“我有什么可生氣的?你去或不去與我又有何干系?”
瑜王走近了一步,眸子中只有聶子畫的容顏,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自是與你有干系,難道你還不明白本宮的心意嗎?”
聶子畫下意識往后退了好幾步,用著警告的語氣:“你快別如此!若不然我再不理你,你之前干的好事兒,我可還未原諒你?!?p> 她的這一番警告,讓他下意識地把將要再邁一步的腳收了回來,乖乖定在了原地,露出了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本宮先前做錯了什么?你至今還未原諒本宮?”
他不再靠近,聶子畫放松了警惕,也不做隱瞞,一一道出了原因:“可還記得那日斷夢橋上那回?若非是你拉我離開,我的作業(yè)便不會險些丟失。”
“作業(yè)?”他露出了一臉茫然,毫不知聶子畫所說的是什么,后又仔細想想,又說道:“那日你二姐姐說你在斷夢橋上觀景無聊,本宮才想著帶你去玩樂啊,她并未說你有作業(yè)這一回事?!?p> 看著他這副無知的樣子,與他所說的話,聶子畫也不信他說的是假話,更何況以他的身份又何須說假話騙她。
聶子畫不再言語,對于他所說的話陷入了沉思。
她思忖片刻,也不明白個所以然來,她不明白聶子棋會對瑜王說她在賞景,明明那回出門時她告訴了聶川出府的原因,而且聶子棋當時也在場。
她后面才想到那日回府時,父親質問她“私會”一事,她布棋將隨手畫的那幅畫展示出來時,聶子棋所說的那句話,她那會還不明白聶子棋的意思,這回可是明白了。
當日聶子棋的作業(yè)展示也是一幅畫!
聶子畫有些恨恨,若不是有人將她的畫從那幾個孩子手中要回來,她便完成不了素琴道人所布置的作業(yè)。雖說沒什么,可那次作業(yè)與往常不同,誰都不敢馬虎。
瑜王見聶子畫的反應,也跟著沉思了好久,他雖沒了解事情的經(jīng)過,但見聶子畫有些怒氣的容顏,他也猜到了七八分。
從他一進來便一直見到聶子畫的怒顏,他有些不舒服,他們多日未見,除開聶子畫及笄那日時見過一面,他倒是有些時日未見她的笑顏了。
仿佛曾有她笑過的場面,但已經(jīng)時隔了好久。
為了不讓聶子畫這樣繼續(xù)下去,他便趁著她不注意,索性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出了書房,只道一句:“今日本宮心情不好,不如你便帶本宮去園子里逛逛,散散心!”
晚秋的天氣倒是開始漸漸變冷了,園中種的花早已調(diào)零,只有枯萎了的葉子,與它那光禿禿的枝莖。唯有的,也便只有園中一小簇菊花,要說菊花,也就只有聶子棋的子棋居中的菊花最多了。
經(jīng)過了石橋,小徑旁也就只有那么幾株好看的野花,也沒什么新鮮勁,沒什么好賞的,就連經(jīng)常讓人賞心悅目的蓮塘也是奄奄一息的狀態(tài),沒個好氣兒,湖面上很平靜,靜得倒有些凄涼了,就連看見那一旁的假山都還有一股陰森森的氣息。
聶子畫陪著瑜王將園中逛了好一會,心情倒是好些了,畢竟她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沒逛過園子了??粗鴪@中因為氣候的原因而慢慢落敗,聶子畫,莫名有些同感,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落寞而已。
瑜王瞧著這一路的景色倒有些無味了,還不如宮里的好,不過見一旁的聶子畫臉色有了些好轉,他倒也覺得很值。
聶子畫知道今日園中的風景是何風光,瑜王是嬌生慣養(yǎng)的,見慣了多數(shù)的美景,又何差這一時呢,她現(xiàn)在也沒太多的心思帶他去賞景,只好將他帶到子棋居去,畢竟這個氣候,就屬子棋居最怡人。
子棋居中,菊花錦簇,一簇伴著一簇,裊裊動人,觸人心弦,菊花種類又繁多,顏色艷麗多彩,給這子棋居添了一番好景象。
雖是晚秋,菊花也快調(diào)零了罷,可子棋居最不缺的就是菊花,調(diào)零了的,又有別的開,似總無止境。
子棋居中很是干凈,一塵不染,沒有落葉,只有調(diào)零在叢中的菊花,似被藏起來一般,院中倒是有一股清新的韻味,加上菊花清幽的香氣傳來,仿若進入了仙境。
一曲悠悠的琴聲傳來,回蕩在子棋居中,潺潺如流水,美妙動聽。
聶子畫停下了腳步,細細傾聽著這首曲子。
音調(diào)靜美,靜中有動,旋律起伏,綿延不斷,悅耳動聽,音韻繞耳久久不離,好似進入了另一番境界。
她對于音樂只略懂些皮毛,對于此曲卻是不知名的,一旁的瑜王見她聽得入迷,卻也懂得她所知曉的樂曲不多,便開口道一句:“此曲名為《平沙落雁》,本宮自小聽宮中樂人彈曲長大,些須學過幾曲,可不知今日所彈此曲是何人,琴技如此高超,連宮中的老樂人也不及此人?!?p> 聶子畫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她也想知道此人是誰,畢竟在她的認知中,唯有千佶與聶子琴的琴技最為高超。
她有些疑惑,這曲子是從子棋居中傳來的,難不成是聶子棋彈奏的?可是也太過于張揚,絲毫不怕引了聶蘇氏,被聶川知曉,畢竟樂器除了聶子琴外,她們其余姐妹三人是萬不能碰的!
聶子畫迫切想進子棋居看看彈琴者是誰,若是聶子棋,她得在眾人未知曉之前,扼制不該發(fā)生的一切。
雖說聶子棋先前所做的事讓她寒了心,可她分得清清楚楚哪件事情的利弊更大,再說了她絕對做不到隔岸觀火!
曲子慢慢進入了尾聲,悠悠的琴聲停在子棋居中,空氣中立馬安靜下來,《平沙落雁》的旋律還回蕩在耳邊,久久未散去。
子棋居中的涼亭內(nèi),身穿一襲鵝黃黛玉襦裙的聶子棋安詳?shù)刈谧狼?,她的目光落于一白衫男子身上,她的眼神有光,眉中帶笑,就連帶有冷漠頭銜的她,難得臉上有了柔和的笑容。
那一白衫男子坐于琴前,柳眉桃目,皮膚白皙,脛脖白得有些性感,一抹額束于額前,白衫落身,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又帶有一股書生氣息。
而他身前的琴,頭有風頭,尾有鳳尾,做工精細,而雕工精美,這便是九鳳通音琴。
曲畢后,聶子棋站了起身,拍手贊道:“果真是琴技高超,超出與常人,思弦,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千佶溫潤一笑,謙虛道:“哪里,這只是一謀生的皮毛罷了?!?p> 兩人不一會便說說笑笑起來,一旁的菊花倒是應了他們的景,好似專門為他們綻放一般。
聶子畫早已進入了子棋居,她怔怔的站在離涼亭不遠處,瑜王也跟在她旁邊。她一進來就被亭中傳出來的笑語吸引住,放眼望去。
只見千佶一白衫,干凈利落地坐于琴前,而他身前的琴正是她贈與他的九鳳通音琴,看到那把琴的那一刻,聶子畫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痛到她的心頭中。
正是,秋收菊開好時節(jié),良辰美景伴佳人。
聶子畫寒了心,原來不是她與千佶的關系變僵持了,而是他另有佳人要陪伴,大概因著她的那句話,須要劃了界線,讓她斷了念想。
千佶那溫潤的容顏上有一抹柔和的笑容,目中似有別樣的情緒,只落入聶子棋身上。聶子畫看著,心中不免涌入了一股酸味,讓她很不舒服,她正想抬腳上前與他們會面。
身后卻有一句話落入她的耳中,讓她停住了將要上前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