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竅玲瓏
西楚國為一千年的大楚王朝后人趁亂所立,國土為荊州北部,梁州東部,以及整個中州,橫跨漢水上游,南臨廣陵江,獨享云夢大澤北部肥沃土地,坐擁秀麗山川,魚米糧倉。
靠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西楚建立了一支戰(zhàn)力強大的水軍,和一支防守一流的步軍,雖然南有大周王朝,西有秦國,北有后趙,東有后漢,真正的四戰(zhàn)之地,卻依然舉國安穩(wěn)。
西楚文帝景文,雖然遵照先王武帝的“重文尊禮”的遺訓(xùn),但依然沒有放棄先武帝“強兵攻伐,滅國拓土”的野心。
被稱為神州第一高臺的章華臺,屹立在西楚王宮的東北角,這里雖然不是王宮正殿,但西楚文帝景文卻喜歡來這里。
每天有大半的時間,他都待在這里,接見重要臣子,謀劃政務(wù),一應(yīng)事物都在這章華臺上的云夢閣中完成。
此時,殲滅大周北犯軍隊殘余的景松將軍,正在向西楚文帝匯報此次戰(zhàn)事結(jié)果及戰(zhàn)后處理。
“據(jù)說大周陳氏的那把天漠劍,一直是由在朝為將的陳世軒所佩戴,這次可有發(fā)現(xiàn)?”西楚文帝手中把玩著一把短劍,短劍劍身紋路流暢,劍柄雕刻精美,口中漫不經(jīng)心地問著。
景松將軍站立如松,神定氣閑,說道:“末將沒有發(fā)現(xiàn)。”
西楚文帝抬頭盯了一會兒景松,自顧自的喃喃說道:“天漠,相傳為霸王之劍,得之可征戰(zhàn)沙場,所向披靡。”
一旁的景松聽到了西楚文帝的話,忍不住說道:“陛下,不可聽信傳言,一把劍而已,何至于有如此威力?!?p> 西楚文帝沒有作聲,像是在思考,好一會兒,他平靜的語氣再次響起:我大楚自立國以來,時刻不忘先祖遺訓(xùn),恢復(fù)昔日大楚王朝的榮光。”
景松將軍眼里閃過一絲光芒,靜靜地看著那位把玩精美短劍,卻心不在焉的西楚文帝。
“景松,辛苦了,你先下去吧。”好一會兒西楚文帝說道。
景松雙手抱拳,口中說道:“諾,末將告退?!?p> 遠(yuǎn)處的君山湖,微風(fēng)拂過,湖面頓時泛起絲絲漣漪,水光接天,氣象開闊,望之使人心曠神怡。
西楚文帝背手站立,靜靜地望著君山湖,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
良久之后,西楚文帝口中吩咐道:“傳太師入宮?!?p> 遠(yuǎn)處一名宦人應(yīng)聲道,然后云夢閣中又恢復(fù)了平靜。
景松回到大將軍府,沐浴更衣后,獨自一人坐在府邸后園的蘭亭中,他吩咐府中管家,今日閉門謝客,府中任何人不要來打擾他。
孟春之交,園中的一株桃花滿樹開花,艷麗的花朵,散發(fā)出醉人的香味,遠(yuǎn)遠(yuǎn)飄散開來,輕輕一呼吸,便如屠蘇酒入口,甜美如懿。
桃花雖然艷麗紛香,景松卻歷來不喜。
身為西楚國皇族,景氏子弟多有少年入軍旅,這是太祖時期就定下的祖訓(xùn)。
景松是景氏這一代的嬌子,自小勇武異于常人,且聰慧過人,尤其酷愛兵書戰(zhàn)陣。
憑著軍功積累,一步一步升任成為西楚國的大司馬,封鎮(zhèn)南王。與丞相昭陽一起成為西楚文帝的左膀右臂,西楚柱石。
自大周王朝偏安江左,北方諸族乘機崛起,相互攻伐,形成了五分中原的局面,整個中原大地,已經(jīng)是群雄逐鹿的局面。
北方五國無不想吞滅其他四國,進(jìn)而統(tǒng)一北方,然后南下滅周,進(jìn)而統(tǒng)一神州大地。
景松作為西楚手握兵權(quán)的大將軍,心里時刻記著先祖遺訓(xùn),盼望著有一天,率領(lǐng)大楚男兒,馬踏中原,一統(tǒng)天下,重現(xiàn)大楚王朝的不世榮光。
一心只在軍事的景松,心中對于世人所指神仙方術(shù),不甚了了,認(rèn)為那盡是些虛無縹緲的無稽之談。
雖然他自己也是一位金剛境的武人,但在他心里,兵策謀略更重要些,這才是真正的萬人敵。
對于此次與大周軍隊的攻伐,除了抵御大周軍隊的北上以外,還有一項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的秘密。
上古時期,舜帝率大軍南征三苗,卻半道而崩,最后葬于蒼梧大山。
據(jù)傳,大舜在駕崩前留下遺訓(xùn),而這策遺訓(xùn),關(guān)乎著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各族人類的命運。
景松對此知道不多,他也沒有過多去想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
此刻他心中感慨,是因為大周將軍陳世軒在臨死時,所表露出來的視死如歸,以及那些面對死亡,卻毫無懼色的錚錚男兒。
那些為了國家慷慨赴死的士兵的情形,深深地印在了景松的腦海中。
舍生取義,殺身成仁。
大周將軍陳世軒自刎前的眼神,他無法忘記。
少年和灰衣老人在漁夫大叔家住了一晚。
這一覺是蒙塵有生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覺,醒來后通體舒坦,神清氣爽。
當(dāng)他舒服的伸了一個這輩子最舒服的懶腰后,忽然覺得不對,他身處之地,是響水上的那座橋亭中。
響水在橋下嘩嘩流過,兩邊的山上,不知名的鳥兒,在清唱著不知名的歌,微風(fēng)吹過橋亭,夾雜著新一天的氣息。
蒙塵撓了撓頭,滿臉疑惑,摸了摸身上,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昨晚在漁夫大叔家換的。
他之前那一身不知道跟隨他多少歲月,早已經(jīng)變得破舊不堪,漁夫大叔好心拿出了自己的一身衣服讓他換上。
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灰色的包袱,他急忙打開來看,那把黑劍依然在,里面還多了一些干糧。
蒙塵實在想不出,昨晚還睡在漁夫大叔家,一早醒來怎么又回到了這響水橋上,難道這些天所經(jīng)歷的只是一場夢?或者說,自己根本一直在夢中沒有醒來?
蒙塵的云夢山之行,起源于一個奇怪的夢。
他本是一名流落市井的孤兒,當(dāng)年和奕伯從家里逃出來,卻又走散了,這個世上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那年他八歲,靠著乞討和偷盜,他混過了這幾年,如今已是一名十五歲的少年郎了。
那晚他留宿在蒼梧郡響水上的一座橋亭里,那晚月明星稀,微風(fēng)和順,難得白天在一處農(nóng)家地里挖了幾塊紅薯,填飽了肚子,晚上得以睡一個好覺。
在夢里,他夢見一個身著華服的老頭,來到他跟前,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
老頭頭發(fā)花白,一張爬滿皺紋的臉上,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那雙眼睛給人的感覺像是看過了天地滄桑,看穿了人世變幻。
最后,老頭笑著問了他一個問題:“孩子,你想每天都吃飽穿暖睡好嗎?”
當(dāng)時,他茫然地看著那老頭,心里也沒什么害怕,仿佛這位老頭的出現(xiàn),讓他的心變得祥和踏實。
蒙塵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想?!?p> 那華服老頭微笑著點了點頭,用手指了指東南邊的大山,說道:“如要實現(xiàn)心中愿望,可往云夢山中一趟,機緣機緣,唯有緣者方能得之?!?p> 說完,那華服老頭變作一條青色蒼龍,盤旋著飛天而去。
蒙塵從夢中驚醒來,明亮的月亮掛在東邊的天空,周圍一片漆黑,偶爾有一絲微風(fēng)拂過,遠(yuǎn)處村落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
蒙塵一整天都在想著夜間的夢,思索著夢里華服老頭說的話,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吃飽穿暖睡好,這三樣歷來是他的生活目標(biāo),一直以來,他都無比渴望自己能不再為這三樣發(fā)愁。
那華服老頭變作一條蒼龍飛天而去,這一幕太怪異了。
聽說書的人說到過,大海仙山有真龍,執(zhí)掌天地風(fēng)雨變化,而神州大地的山川深潭也有蛟龍盤臥,掌控一方風(fēng)雨。
一些邪惡穢污之地,更是有黑龍盤踞,為禍一方,上古時的大禹便在巫水中斬殺過興風(fēng)作浪的黑龍。
失魂落魄地過了幾天,最后他還是決定去云夢山中走一趟,反正到哪兒流浪都是流浪。
聽說書的人說,云夢山中多神仙高士,說不定運氣好就能遇到一位,不求收為徒弟,留著吃一頓飯也是好的。
如果運氣好的話,那些個神仙高士傳授自己一些法術(shù)本領(lǐng),那就是天大的運氣了。
對這種好事,蒙塵心里雖然不做奢望,但既然夢里的華服老頭指引他去云夢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有收獲呢?
閑著也是閑著,流浪到哪里都是流浪,反正這個世間,除了王宮大內(nèi),高門上戶他去不了,市井山野,他還是可以去得的。
于是,不知道走過了多少路程,問了多少路人,才進(jìn)到了這云夢大山中。
火紅的日頭,掛在西邊的天空,使得西邊天空的云朵也開始燃燒,這里地處荊水平原的上游,云夢大山綿延到這里,已經(jīng)變得地勢平緩。
大約是今天漁夫大叔,收獲頗豐,遠(yuǎn)超平日,再者他今日又遇到了老神仙,心情異常的高興。
收拾的時候,不時抬頭遠(yuǎn)望,看著老神仙就坐在自己家門前,吃著自己做的食物,他笑著點點頭,又埋頭干活。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灰衣老人看著吊兒郎當(dāng)?shù)纳倌陠柕馈?p> 少年看也沒看灰衣老人,隨口答道:“蒙塵?!?p> “蒙塵?”灰衣老人看著那少年,口中喃喃地念叨著,像是在計算籌劃著什么。
少年蒙塵用細(xì)小竹枝剔完牙,隨手一扔,看了看一眼灰衣老人,說道:“我爹說我是蒙塵之人,所以又給我起名叫蒙塵?!?p> “那您另外的名字叫什么?”老人好奇地問道。
蒙塵朝灰衣老人白了一眼,說道:“不告訴你?!?p> 灰衣老人微微一笑,問道:“你小子怎么跑到這云夢大山來了?不怕被兇獸吃掉?。 ?p> 蒙塵想了想,說道:“我哪想跑到這深山老林里來,是因為一個夢,夢里老頭叫我來的,說來這里可以吃飽穿暖睡好?!?p> 灰衣老人眼里閃過一絲光亮,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喃喃說道:“原來如此,天意??!”
“什么天意,莫名其妙,老頭您念叨什么呢!”少年蒙塵白了一眼灰衣老人說道。
灰衣老人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須,高深莫測地說道:“小蒙塵,你以后可以去江那邊的大周逛逛,那里文采風(fēng)流,物產(chǎn)豐富,可以讓你吃飽穿暖睡好?!?p> “你說的是真的?”少年蒙塵一臉不相信地看著灰衣老人。
灰衣老人狡黠地看了一眼蒙塵,笑著說道:“俗話說得好,聽人勸吃飽飯嘛,還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少年蒙塵想了想,破天荒的沒有反駁灰衣老人,也沒有嘲笑他,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小蒙塵,我們做筆買賣,如何?”灰衣老人走到蒙塵跟前說道。
“買賣是什么東西,能吃嗎?”蒙塵揮了揮手里的那把黑劍,看也不看灰衣老人一眼說道。
灰衣老人哈哈一笑,對蒙塵的態(tài)度不以為意。
轉(zhuǎn)身望著河邊忙碌的漁夫大叔,嘴角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我能讓你以后能吃飽穿暖,而且過上有權(quán)有勢,有酒有女人的日子,你干不干......”
灰衣老人冷不丁被人扯住了一條胳膊,原來還沒等他說完,蒙塵已經(jīng)一臉歡天喜地膩歪過來了,活像一條向主人搖尾祈食的小狗。
“目無尊長的小子,放開!”灰衣老人使勁摔著那條被蒙塵摟住胳膊。
“老爺爺,您先告訴我是什么買賣,我同意了?!泵蓧m一臉諂媚地笑著說。
“世道淪喪,人心不古?。 被乙吕先藫u了搖頭,一臉失望的表情。
從小流浪市井,為了生存,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蒙塵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灰衣老人嘴角不易察覺的那一絲狡黠,沒有逃過蒙塵的法眼。
“小蒙塵,你把那黑劍給我,我送你一場富貴,如何?”老人捋著灰白色長須,笑著說道,眼里充滿了誘惑。
蒙塵一摔雙手摟著的那條胳膊,警惕地說道:“騙小孩呢,說來說去,還是盯著我的寶劍,不換不換?!?p> “寶劍?如果我說這是吧兇劍呢,擁有它的人都會被它吞噬精血,直至精毀人亡?!被乙吕先艘槐菊?jīng)地說道。
蒙塵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黑劍,翻來覆去地仔細(xì)觀察,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仿佛從黑劍中透出一股陰寒之氣,瞬間透過他的雙手,彌漫至全身。
蒙塵晃了晃腦袋,疑惑地看著灰衣老人,瞬間又恢復(fù)平常神色,盯了一眼灰衣老人,鼻孔里哼了一聲,轉(zhuǎn)頭又去把玩手中的黑劍。
灰衣老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一場買賣,就這么胎死腹中。
山野鄉(xiāng)村的夜晚,天空特別清朗,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神州的夜晚,唯有這云夢大澤最是樸樹迷人。
“水鏡先生,你為什么選定了這個少年?他很普通?。 睗O夫大叔看著灰衣老人做完這一切,疑惑地問道。
水鏡老人一臉慈祥地看了眼熟睡中的蒙塵,然后背著雙手,踱步來到屋外,仰望著浩瀚的星空,神情變得凝重。
一會兒,水鏡先生幽幽說道:“天柱斷,天地分隔,天道混沌,代天行權(quán)的神管不到這個世界,神建立的那套禮儀綱常沒有了束縛力,人類開始主宰自己的命運。”
沉默了一會兒,水鏡老人像是在思索什么,然后說道:“天道玄遠(yuǎn),人力難以通曉這方世界的運行法則,世人修道,便是為了溝通天道,尋找生存法則?!?p> 水鏡先生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然而人心失去束縛,肆意膨脹,人人為了一己私欲,而征伐不斷,弄得生靈涂炭,民不聊生?!?p> 漁夫大叔說道:“水鏡先生,您這些年已經(jīng)布下好些個棋子,為了世人能少受些苦難,已經(jīng)是鞠躬盡瘁了。”
水鏡老人搖了搖頭,說道:“蒙塵與這天月國的噬月劍親近,想必不是平凡之人,此子既然身負(fù)氣運,必定有他的使命,七竅玲瓏心贈與他,算是助他一臂之力吧?!?p> 不管是夢還是真實經(jīng)歷,反正自己也不虧。
此時,少年與昔日相比,已然是煥然一新,一身新衣服,一把黑劍,更高興的是,他居然有了余糧,不用為下一頓發(fā)愁了。
流浪市井山野的他,何曾有這樣神氣過,身揣余糧的日子,他可是從來沒有享受過。
真所謂“身有余糧膽氣壯,便覺世道也清明”啊。
蒙塵沿著響水一路行走,渴了跑到響水邊上滿滿地喝一口,餓了就吃一口漁夫大叔準(zhǔn)備的干糧,曉行夜宿。
一路欣賞這秋后的西楚國山水,蒙塵心情倒也不壞。
路上時常在周圍沒有人時,蒙塵便拿出那把黑色的劍來觀賞,黑劍除了劍身紋路奇特以外,也沒有其它特別之處,沒有一絲一毫神兵利器的樣子。
蒙塵興起時,在沒有人煙的荒郊野外,隨意地舞上一回劍,收劍時,屹立不動,居然也有一種持劍而立,卑窺四方的感覺。
心中雖然沒有將軍卑窺沙場豪情,劍仙卑窺江湖的塊壘,聊做娛情也自得自樂。
且行且歇,一個月后,蒙塵來到了紀(jì)山南麓的君山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