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故人相見，只道陌路

　　我手掌一滑，整個身體重重跌倒青苔上。

　　那青苔如玉石般光滑，我在它身上打了一個滾，身子向前傾斜，只聽見‘撲通’一下，我滑入水里，模樣很是狼狽不堪，并且多喝了幾口清涼的河水。

　　手腳都受著傷，不能動彈，喪失了掙扎力。突如其來掉進水里，等待我的，即將是死亡。

　　我閉上雙眸，身體隨著水的壓力下陷。

　　那一刻，我理解了什么叫做孤寂和心傷。能否活下去，或者被人救，與我而言，仿佛并不重要。

　　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都不理會我，那我這般茍且偷生生活下去，算得上茍延殘喘嗎？應(yīng)該算是吧。

　　清澈的水，漫過我額頭，包圍我身體，緩慢下沉。

　　我對自己說。

　　音淚。睡吧，睡吧。睡著了就可以忘記一切，睡著了就不會思念，睡著了你的心就不會隱隱作痛了。

　　音淚。睡吧，睡吧。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一覺醒來，你依舊是當年那個天真可愛的音淚。

　　一雙強壯有力的手拖起我身體，強行將我從水中拉上岸。

　　我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往外吐出喝進肚子里的涼水。

　　完顏殤扶我坐下，緩慢很有節(jié)奏地拍拍我后背，助我能盡快將喝得水以及呼吸鼻腔中的臟東西如數(shù)吐出。

　　我雙眸閃爍著浸水過后的濕潤，半瞇著眼睛，抬手揉揉雙眼，搖搖頭，讓濕乎乎的臉短時間內(nèi)干。

　　完顏殤見我好的差不多，理袍拂袖就走。

　　“完顏殤，別走……別走……留下來陪我。”我抬手攥著他衣袖，懇求他留下陪我。

　　“姑娘相必一定認錯人了，閣下并不是姑娘所說之人完顏殤?！彼﹂_我的手，拱手相別，留給我一抹他躍身上船的身影。

　　“你就是完顏殤！音兒不會認錯的，本公主絕對不會認錯的?！蔽易⒁曀h去的背影，眼眶徹底濕潤，伸袖擦干眼眶上沾滿的淚花。

　　完顏殤不喜歡我流淚。他時常對我說，流淚是懦弱無能的表現(xiàn)。一個堅強剛毅的女子，從頭到尾，不管發(fā)生什么，結(jié)果如何。她絕不會掉下一滴眼淚。

　　我低吟完顏殤以前曾教我的詩，渴求他再次回眸一眼。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jié)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p>　　他轉(zhuǎn)身凝望我，摘下烏紗帽，微微一笑，眉梢舒展，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目不轉(zhuǎn)睛。

　　“閣下顏如塵。姑娘，我們會再次見面的。”

　　顏如塵嗎？我方才果真敢確定我自己沒認錯人？

　　他有兩分神似當初的完顏殤，卻有一分不似他。他有一抹溫潤儒雅的笑容，而完顏殤，他從來沒有對我笑過，從來沒有過。

　　這次我看見他笑了，又有幾分真，幾分假。音淚，你到底真沒有看錯人嗎？

　　說實話，我現(xiàn)在真的一點也不相信我眼睛所看到的真相。

　　小船迎著風朝宮外飄去，凝望那一艘行駛的小船，我思緒漫延回過去……

　　我與完顏殤初次見面時，他剛好是我父皇欽定的六歲小狀元。

　　如今雖然是時隔十幾年，我永遠不會忘記十幾年前那場偶遇。

　　盛夏七月，正直酷暑時節(jié)。

　　我坐臥在竹席涼榻上面，手拿芭蕉扇，一邊扇扇子，一邊咿呀咿呀背誦今天上午夫子教會我們的《靜夜思》。

　　“公主，好消息！”明月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熟不知從哪里打探到的傳言，匆匆忙忙跨過門檻，往我這邊跑過來，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

　　我起身，順手拿起桌子上放置的一碗酸梅汁，遞給她喝下解暑。

　　明月著手接過，顧不上注意她優(yōu)雅的形象，一口氣喝下一碗酸梅汁，輕吐一口熱氣，舒緩急躁的心情向我講解道。

　　“皇上今天上午剛欽定一位六歲的新科狀元。年紀幼小，就高中了狀元，果真了不起?！泵髟卤憩F(xiàn)出一副欽佩與花癡的模樣。

　　明月閉上雙眼，雙手緊握成一個小拳頭，下巴放小拳頭上方，癡癡地幻想著。

　　“公主，不如我們現(xiàn)在去昭陽殿瞧瞧，興許他正與皇上商議國事呢！”

　　我伸出兩根手指，閉攏，敲敲這小丫頭腦袋瓜，裝作夫子教育我時的那般嚴肅。

　　“小小年紀不學好，開始偷窺別人秘密了。你這丫頭該不會喜歡上人家小狀元了吧？”我笑靨如花，打趣道。其實我自己比明月都好奇。

　　明月害羞的低下頭，小手抓住我錦衣繡袍，撒嬌賣萌道?！肮骶镁訉m閨，素日里研習琴棋書畫，宮閨禮儀。不覺得好生無聊？何不出去散散心?！?p>　　我也不是稚不過明月，只是想到自己待在深宮也有一年多了，偶爾一次出去走走也無妨，何苦昭陽殿距離清風宮并不遠，幾座宮殿間隔而已，回來也倒方便。于是我便欣然答應(yīng)明月同去。

　　明月這丫頭比我還著急，見我點頭答應(yīng)她，立刻抓住我的手，快步走出清風宮。

　　“本宮說的對吧！不喜歡人家你干嘛比本宮還‘猴急’?！蔽益倚χ?。

　　“呀！公主別打趣奴婢了。奴婢自知自己身份卑微，豈敢高攀?！?p>　　“那可不一定。我們家明月那么乖巧可愛，倘若喜歡，本宮愿意為你做主，讓他以后明媒正娶你回家?！蔽以僖淮魏兔髟麻_玩笑。

　　“哎呀！公主?！泵髟抡娴氖呛π吡?，小臉羞紅。

　　“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別臉紅嗎？”我捏捏她小鼻子，微笑。

　　“快走！待會兒晚點就看不見新科狀元了呢！”

　　明月拉起我手繼續(xù)往前方行走。

　　路過昭陽殿前面的梧桐輸下時，我駐足停下腳步。

　　“公主，怎么了？”明月緊隨我的腳步停下，詢問道。

　　“沒什么?！蔽覔u頭對明月說，是我的頭繩掉地上了，想去那邊找一下。便打發(fā)明月先去昭陽殿。

　　明月著急去看那位新科狀元，便也并沒有過問。

　　“奴婢在昭陽殿后院等候公主，公主快一些回來，晚了就見不到了?！?p>　　明月俏皮又蹦又跳地走進昭陽殿，我總算是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