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北塞軍的撤去,黑幕漸漸籠罩了下來。
四周的草原不再颯颯作響,死神仿佛在草原上游蕩。
繞過了天山,石樓騎馬慢行,隨著副將匯報傷亡數(shù),他嘴角似笑非笑,“可真他奶奶能打,要不是有我一千五老卒撐著,這家伙還不得把我這萬人大軍給啃得骨頭都不???!我看他才應該叫野狗,有點吃食就發(fā)瘋,這下好了,立功不成還折了四千新兵,兩百多鬼斧,回去呼必賚還不得抽我個幾十鞭子?”
副將在一旁回憶先前的戰(zhàn)斗,嘆息一聲:“后面突然沖進戰(zhàn)場的那倆年輕人什么來頭?居然能接下將軍的箭,真是后生可畏!”
望了一眼副將,石樓咳嗽一聲,望了望越來越黑的天空,“他們什么來頭,那誰知道去,就興咱這兒出了個呼必賚,不興人家出個猛將軍?”
話沒說完,副將立馬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左右望了望苦惱道:“我說將軍誒,有些話可說不得!”
“怎么?”石樓一臉不屑,“這就算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了?這話就算落入拖雷大汗耳中也沒毛病,看我不慣的那幾位文官手里,我的把柄還少嗎?不差這一莊。老子們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他們還不許我嘮叨兩句了?負心總他娘的是讀書人?!?p> 副將哭笑不得,只得識趣的閉嘴,省得將軍又說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話來。
陰山山腳下,很奇怪的,依照桓尢鸛的性子居然沒有追去,而是后撤了幾里地就地扎營,等待著部下清點完戰(zhàn)場。
這雖是一場不大的戰(zhàn)役,可也不可謂不慘烈。
獨孤昆侖早就餓得不行了,這會兒饒有興趣的幫著伙房做起飯來?;皋帖X剛剛撤回來就心神不寧的療傷去了,張東升便在行營中走了走,只見一處寬闊的空地上,不斷的有裹尸布抬來,密密麻麻好大一片。
風吹來,汗臭味、血腥味、爛肉味順著飄入張東升的鼻息。
這樣的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北塞軍隊撤走之時,他本有意納取戰(zhàn)場上的血液,可是想了想他還是放棄了。他無法做到那么精細,納某一個人的不納某一個人的,若全納取了這會兒抬回來的就得全是干尸,估計到時候桓尢鸛也不好交待。
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有個小少年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看樣子不過十四五歲,臉頰都還未擺脫稚氣。
他盤坐在一個裹尸布旁,手中緊緊握著一柄陌刀,沉沉發(fā)呆。
張東升并未走過去,而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不多時,又有裹尸布抬來,似乎抬布的是小少年的熟人,那人叫了他一聲。
小少年驚慌的回過神來,接著就哇的一聲哭出來,望向叫他的人嘴巴含糊道:“死了,伍長,我哥死了!”
一身甲胄支離破碎的伍長艱難咧嘴,昏沉的火把光亮下看不清楚他是哭是笑。他走到小少年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沒說一句安慰的話,又離開了這里。
他的隊伍是沖在最前面的一支,包括這小少年的哥哥,他還死了七位老部下,他又如何不心痛?走了兩步,伍長停下了腳步,聲音顫抖:“咱們這些死得晚的,就得多殺幾個戎狄,給他們報仇?!?p> 聽了伍長的話,小少年抹了把臉,站起身來,將方才緊緊握在手里的陌刀背在了背上,跟著伍長向著戰(zhàn)場方向走去。
望著小少年背后的兩把刀,張東升嘆息一聲,蒼涼至極。
這時,行營外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支約有千人的黑羽役趕來。眾人扭頭望去紛紛抱拳行禮,領頭的將軍翻身下馬后,張東升才在夜幕中看清楚此人的長相。
此人幾乎與桓尢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比桓尢鸛看起來儒雅了許多,而且面目老了十歲左右,是個中年將軍。
他直奔桓尢鸛的營帳,桓尢鸛傷口都沒包扎完,就被從營帳中給拖了出來,以私自調兵的罪名,當眾給抽了二十鞭子。
這人是桓尢鸛的堂哥桓尢牧,天行學宮武評第四十八位,文評第三十六位,昭德王朝從一品大員,官拜左軍都督同知,黑羽役北線總兵。
二十鞭子打完,桓尢鸛呲牙咧嘴,完全沒了將軍樣,灰溜溜的回到營帳中包扎起傷口。
打完桓尢鸛,桓尢牧正準備去視察此戰(zhàn)戰(zhàn)果的時候,看到了在一旁無所事事的張東升,他走到張東升身邊,皺著眉頭仔細的上下打量一番抱拳問道:“閣下就是武評上的張東升?”
尋常將領若是私自調兵免不了要殺頭,而桓尢鸛只被可有可無的打了二十鞭子。張東升從他對桓尢鸛的態(tài)度便知道了,這是桓家人,又是黑羽役中的大官,那么天下便只有一人,張東升笑了笑回禮反問:“閣下就是黑羽役北線總兵桓尢牧?”
二人相視灑然一笑,桓尢牧客套的道謝道:“多謝了,先前斥候來報,說是有個白發(fā)少年解了鬼斧之圍,若是沒你,那他恐怕就不止那點傷了?!?p> 張東升擺擺手,由衷的稱贊桓尢鸛,“你弟弟很驍勇,是個領兵打仗的料?!?p> 桓尢牧嘆息道:“他啊,年少失怙,是我們這些兄長帶大的,他又不愛看書,完全沒有當官的品性,既不飽學、又不端莊,更是個急性子。無奈之下,我只得將他帶來軍中,可這倒是苦了我了,看見他受傷比看見自己孩子受傷還難受?!?p> 張東升略有贊同,“我與他相識不久,也看出來這家伙不是個當官的料,一點沒有士家大族的貴氣,不修邊幅完全就是個異類?!?p> 桓尢牧提到桓尢鸛一直面帶笑容,果真就如同談論自己的孩子,“就是如此,開始要他去當官,咱家?guī)仔值懿铧c沒有逼死中正官?!?p> 聊著天,二人并肩而行有說有笑,恰好撞見了悄悄進桓尢鸛營帳匯報完戰(zhàn)果,準備開溜的副將。
被桓尢牧一把給擒住,正欲詢問,營帳內就傳來桓尢鸛灑脫的歌聲。
“敕勒川,陰山下?!?p>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p>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男兒血,英雄色?!?p> “為我一呼,江?;厥??!?p> “山寂寂,水殤殤。縱橫奔突顯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