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古安果然如老翁所說,在墳前燒完紙也未掉一滴淚。
只是張東升覺得,就在他遙望那一刀斬出來的溝壑的剎那,整個人突兀的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
上完香,二人結伴下山,對于張東升曾經(jīng)天魔的身份,吳古安也不再懷疑。就是面對曾經(jīng)的偶像,與游歷時的朋友,二者合二為一,讓他感覺格外的陌生。
下山的路上,兩人沉默好久,突然吳古安好奇的問道:“你千年前是天魔,那么能伴你左右的定不是凡夫俗子,從三天前看來,果真如此。我一直很在意,與你一起來的蠻人是什么人?年紀輕輕便已三品境界,可我從來沒聽聞過這號人,姓獨孤的我只聽說過一位,那便是劍圣獨孤旻,而且先前有線人來報,獨孤旻在昆侖劍斬青龍,他好巧不巧又名叫昆侖,姓獨孤,他們之間有關系?”
張東升在路邊扯了一根茅草,拿在手中揮舞著玩,望著吳古安一板一眼說道:“你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他是劍圣收養(yǎng)的徒弟,只不過他一身三品,天生便如此?!?p> 吳古安更加納悶疑惑,“這,天生三品是算儒釋道哪一家的?”
張東升灑然一笑,“你怎么在這種地方鉆牛角尖,三教本就同源同歸,分與不分有什么區(qū)別?就好像同是你府上的烤乳豬,你會問它是哪里的豬嗎?豬是來自各地,可吃豬的人卻不在乎,這便有些像后天之理。”
吳古安老老實實的請教,“先前聽你說了先天后天,實在是聽得懵懂,細細說說!”
兩指彈射,將手中的茅草射向茫茫的蒼穹,好不吝嗇的繼續(xù)道:“人以天為天,天也以人天。什么是先天,什么是后天?人同一于天,此時無所謂人,天便為先天。人能識天之時,且能逆天而行,人就是天,乃天之天,故為后天。簡單說來,先天之理,為生為靜,后天之理,為滅為動。”
吳古安似懂非懂,思索了一小會兒,說道:“意思是天下修士大多都是先天而修,每一個念頭,都是自求解脫達到清靜自在的境界?而你這樣的修士,是后天而修,為的是識天制天?”
張東升點點頭。
吳古安駭然,張東升趨勢之高讓他咂舌,先天已是不易,后天又何等艱辛?難怪千年來,世間只有這一個天魔。
這時,二人走到了山下的一座祠堂,祠堂的牌匾為“雙忠”二字。
張東升駐足而停,祠堂中殿塔壯麗,卻已經(jīng)蓬蒿無人,似乎有些年頭沒人來上過香了。不禁問道:“這是供奉的誰?為何取名雙忠?”
吳古安嘆息一聲,推開老舊的門扉,內景更是蒼涼,“這里供奉的是梁王左右長史張牧之,許象魏二人,五百年前北塞、南蠻合以鯨吞之勢攻昭德,我太祖吳宮川奉命南下抗蠻,北線卻遭到塞外戎狄的猛攻,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全靠這二人死守孤城,才保住了漢陽。如今除了王府偶爾會來添些香火,城中的百姓已經(jīng)不記得他倆了。”
張東升望著祠堂左右的牌匾,“英靈已作蓬萊客,德范猶薰后來人?!?p> 吳古安同望著早已斑駁的牌匾,他繼續(xù)道:“據(jù)《昭德書》中所言,張牧之此人半百才得啟用,初任便是王府左長史,統(tǒng)領王府諸曹,算得博通群書,后來《昭德書》補上了一句曉戰(zhàn)陣法也是在那次大戰(zhàn)之后了?!?p> 二人走進祠堂,吳古安繼續(xù)說道:“當時,塞外鐵騎破了幽驢關,如蝗潮過地,一路燒殺搶掠,只剩少量駐軍的漢陽亦成了孤城一座。漢陽只有兩千守軍,靠著張牧之屢出奇計,愣是守住了孤城半年之久?!?p> 忽然,祠堂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一個背影,二人都嚇了一跳,因為二人中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里立著一人,那人正打量著張牧之的塑像。
只往哪兒一站就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他轉過身望著張東升二人,“很快張牧之缺糧缺箭缺援軍,那時城中無一棵樹尚有樹皮,無一戶人家尚有一勺米,他便殺了自己的愛妾分給眾將士充饑。”
此人聲是男人聲,長相卻清秀如女人,眼神銳利且深邃。
他繼續(xù)說道:“繼而,王府右長史許象魏乘著夜色殺出重圍求援,狂奔七日于九江衛(wèi)夜宴上痛苦哀嚎,‘重圍半年,食盡兵窮,計無從出,城中數(shù)萬人,今婦人老幼相食殆盡,張長史殺愛妾以啖軍人,今見存之數(shù),不過數(shù)千’。誰知前軍都督府直屬的九江衛(wèi)壓根不肯動喚,許象魏大怒,于九江衛(wèi)大殿上咬下一根手指,孤身一人又殺回了漢陽城中。待得梁王大軍歸來,城中軍民僅剩千余人,張牧之、許象魏都把自己的血肉給了守城兵士。左右長史的舉動讓梁王痛哭流涕,在城頭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從此與江南陸家結下血海深仇?!?p> 聽到這里,還不等張東升感慨,此人立即磕頭行禮,吳古安連忙將其扶起,望著這個怪異的家伙,問道:“閣下何人?為何出現(xiàn)在我漢陽城中?”
“奴才,東廠太監(jiān)魏鳴中。”
太監(jiān)二字可不是人人都擔當?shù)闷鸬?,只有那些位高權重、身份顯赫的宦官才能有如此稱呼。
此人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東廠掌印太監(jiān)兼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可謂權傾朝野尊貴至極。皇帝被呼為萬歲,而他被御賜為九千歲,提督東廠掌刑千戶,理刑百戶負責朝官刑名。在他之下有役帳檔頭,再往下有番子干事,這些人全是從皇帝錦衣禁衛(wèi)中選調而來。
由于他此等權勢通天,自然也會有自己的廟堂黨羽,在民間把阿附于魏鳴中的朝廷黨羽,戲稱為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每一個拉出來都是常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官。
而且在武評上他也占有一席之地,排名第二十,一身童子胎仙功橫行江湖,人稱:宮監(jiān)閹人勝金甲,祠官文武供玉尊。
聽了魏鳴中十分謙卑的一句話后,吳古安與張東升皆愣在了原地,他能只身出現(xiàn)在此處,任誰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