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陵并不知道陽關(guān)端木家與雪里關(guān)端木家究竟宿仇何起。
甚至端木春陽都不知道,她從小就被告知,雪里關(guān)的端木家同自己家族有著不可調(diào)和的宿怨。她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以至于看到秋水先生暗運(yùn)犀頂禪留下的痕跡時,即便她并不認(rèn)識他,心底卻生出一陣煩惡。
韓子陵再一次詢問她是否確定是雪里關(guān)端木家的犀頂禪;她點(diǎn)頭,因為只有犀頂禪的運(yùn)功法才能做到這點(diǎn)。
這說明秋水先生深藏不露,一介寄人籬下的門客,竟會是來自一大宗族,況且家族內(nèi)能夠獲知獨(dú)門心法的人地位一定不低,可秋水先生已在韓子陵家里做過幾年的老師,又到子母宮做了一年多的侍衛(wèi),他究竟為何要這么做呢?
他們出了小屋,來到后山。林野茫茫,四下無人。
端木春陽卻點(diǎn)點(diǎn)他的肩膀,又叫他看看她身邊的一棵樹,一叢樹枝已被平平地扯斷,韓子陵不解行過此地之人為何要扯斷樹枝。
“你看出來什么?”她問。
“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看不出來?!?p> 韓子陵看著端木春陽剛剛臉上寫滿疑惑,此刻又化作震驚。
“一棵三丈高的樹,一側(cè)樹枝很有規(guī)律地被截下來,還不是用刀劍斬斷的,若單單用手扯,一次可不會扯斷這么多?!?p> “也許他不是一次就弄斷了那么多樹枝,可看斷枝的痕跡又太過整齊,只能是一次折斷,這又怎么回事呢?”韓子陵問道。
端木春陽陰沉著臉,他問她又怎么了,她臉現(xiàn)憂容,“我害怕···”
“有甚好怕,我不在這么!”
她并不是說的這個,因為她已經(jīng)看出來是什么人才能做到不用刀劍一次便將一棵大樹的一側(cè)的枝干全部扯下。
“是端木家。”
韓子陵疑惑道:“又是秋水先生嗎···他為何要這么做呢?”
“你錯了···”端木春陽擔(dān)憂地望著他,“是我家的人。”
這次,是有人運(yùn)浣女汲水將樹上的樹枝全部吸卷了下來。
“這人內(nèi)功精絕,遠(yuǎn)超于我??晌壹胰死?,除了我、媽媽、奶奶之外,沒有人會浣女汲水啊,況且媽媽她早已謝世···這世上,能將浣女汲水運(yùn)用如此高絕之人,只有我奶奶萍夫人一人而已?!?p> 她的確擔(dān)心奶奶的安危,因為她已經(jīng)認(rèn)定同秋水先生交手的人正是端木家的現(xiàn)家主端木萍。
她牙齒微微打顫,扭過臉問韓子陵:“我們?nèi)フ宜貌缓??她年紀(jì)這么大,為何還要跟人動手!她又為什么會此時出城呢?”
“也許,這跟本月陽關(guān)發(fā)生的事端又有關(guān)系。”韓子陵道。
“不錯,你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她雖罵他,但和他仍湊得很近。
“先是錢家的五個老頭,又是你們,如今又是奶奶,你們又說墨家還到了臥龍以南···”端木春陽怔怔望著遠(yuǎn)處飛鳥的山頂。
她恰巧看到兩個人。
她都不認(rèn)識。
可有一人韓子陵認(rèn)識。
正是端木秋水!
他們繞道上山。
山頂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大有同歸于盡的勢頭。其中一人精瘦而目光爍然,另一人低頭看對手的影子!
“我活成現(xiàn)在這般模樣···全都怪你!”精瘦男人狂自長嘯,林鳥穿林而走。
“我又何嘗不是?你的生活,也是我的生活的倒影而已,而且無力挽回?!绷硪蝗搜凵耧h散,一臉病容,照舊盯著對手的影子。
身材瘦削者右手成拳,左手化掌,倏忽間左手一揚(yáng),另一人身形晃動,竟被他隔空牽了過去,等待對方正是他握緊成拳的右手。
對方繼續(xù)看他影子,待到自己的影子要觸碰對方右手影子的時候他猛喝一聲。
只見身材瘦削者被一股怪力向后一推,他立刻站住。
“我為什么殺不了你?”他喃喃,“原本好好的生活,為什么要破壞殆盡?”
對方影子幽幽,眼神也幽幽,嘆息亦幽幽,他道:“我骨子里流著的是另一家的血,卻活在本家,即便如此,我也只能服從于真正的宗家,就是我血中所流淌的那家?!?p> 瘦削者大笑,“你在本家被養(yǎng)育成人,卻又要背叛本家,就因為你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可他們早就將你當(dāng)作家人,你又是何必呢?”
那人面容灰寂,道:“如今一切大好,我兩家都不必?fù)?dān)心,我已沒有家可去?!?p> 瘦削者咬緊牙關(guān),“可我卻十分感恩自己的家人能夠收容我,保護(hù)我。你又為何要將我與家人拆散!”
他再次浣女汲水,對方再次犀頂禪。
只是這次對方顯然已經(jīng)殺機(jī)暴起,他被犀頂內(nèi)力震下山崖。
要跌下的一刻,他身后有一人扶住了他的后背,他本就在全身貫注地留意對方,卻沒想到身后已經(jīng)有人。
卻是一位面容姣好神情關(guān)心的女孩,不知為何,他好像很感動,因為他好像很是熟悉這個女孩,卻又從未見過她一面。
端木春陽扶住了他,因為她知道,能會浣女汲水的人只能是由她奶奶端木萍親自傳授,既然她奶奶信任面前的男人,她為何還要不信?她也不想考慮那么多,她實在太累了。
而韓子陵也到了端木秋水那一邊。
他望著同樣望向他的端木春陽,兩人同時嘆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他們忽而就到了兩側(cè)敵對的陣營中,可他們倆的關(guān)系卻好像突然變得更加牢固了。他已經(jīng)知道,即便是作為傷害了他朋友的敵人,他也絕不會因此傷害端木春陽。
他就是不會!
她也不會。
小端木看著那個女孩,驀然想起數(shù)年前那個夜晚,他妹妹誕下了一個孩子;他看著那個小女孩長到有了酒窩的年紀(jì),接著便被端木家拋棄。
莫非眼前此女,會是小春陽?
小端木眼淚都流了下來,不知為何,端木春陽明明不認(rèn)識他,眼圈卻也跟著紅了。
“你走?!毙《四究粗p聲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倍四敬宏柵c他并肩。
而韓子陵站在她對面,望著她。
韓子陵也在守護(hù)自己的朋友。
一只樹葉悄然飄落在他們中間,有一瞬似已被劃成兩半。
他們的世界已經(jīng)被分為現(xiàn)實的世界和殺意的世界。
“即便她會為了保護(hù)她那家人而殺了我,我也不會對她動手?!表n子陵心想,
他瞥了一眼小端木,又想,“可他又是她的家人,我也不能下手,”
他又轉(zhuǎn)念,“可秋水先生又是我恩師,我究竟···”
這時小端木忽而斷了殺氣,雙手下垂,道,“算了吧···我累了,過去是回不去了的,有何辦法?現(xiàn)在又要因為過去而廝殺,舊仇恨上又會添一筆新仇恨,我不想再交手了?!?p> “我也不想?!倍四厩锼孟褚菜闪艘豢跉?,“我實在不想?!?p> 松了最大那口氣的,還是屬韓子陵和端木春陽。
“你為何不想?”小端木問道。
“因為我們有著同樣的辛酸,背負(fù)著相同的命運(yùn),我可憐你,也是在可憐自己?!倍四厩锼?。
“也許,”小端木也變得暢然,“我們本都不該揭穿自己身世那層網(wǎng),我們本該活在騙局中。”
“的確?!倍四厩锼冻錾儆械目嘈?,“也許我不該追求真相,因為,我好像害了你,你也被家人趕了出來吧?”
“不錯···”小端木看著疑惑的端木春陽,“但我尊重家族的決定,因為如果我換做媽媽,我也會將不配做陽關(guān)端木家的那個兒子趕出去!”
端木秋水繼而暴怒,“你敢叫她媽媽!那我呢,我算什么?”
小端木低下頭,默默道,“她雖是你親生母親,卻對你沒有任何養(yǎng)育之恩,你離開了自己原來的家人卻要投奔陽關(guān),當(dāng)然會被拒絕,而我也會因為家人得知了事情真相而被懷疑,繼而被趕出來···”
然而他堅定不移,“但端木萍,永遠(yuǎn)是我媽媽,我永遠(yuǎn)都不會倒戈相向,即便我被誤解!我亦恒終無所畏懼!”
不知為何,小端木忽而想起某位朋友同他說過的一句話,此時于腦海若明燈:
狼犬始終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