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大人2

　　顧惟白翻了許久，也沒找到把酒注入宮餅的辦法。但若要他去找糕點師傅，他是不愿去的，這個奇思妙想史無前例，若要他人白白得去了，長公主怕是要損失慘重了。

　　思及于此，顧惟白猛然合上書，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為別人考慮得太多了，這不像他的作風(fēng)。

　　頭微微有點痛，他覺得煩躁無比，便合上書拿出宣紙和筆，想著換個事兒干興許會好些。

　　在紙上胡亂寫了一通，衛(wèi)茵的臉卻一直浮現(xiàn)在眼前，心里莫名更加煩躁，恰好有人敲門，顧惟白慌亂收起紙張，便沒忍住語氣極差道：“進來!”

　　“公子。”進來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姑姑，穿著藏青色的綢面襖裙，一看是個在主子身邊地位極高的。

　　“翠玉姑姑?”顧惟白沒想到會是祖母身邊姑姑，調(diào)整了語氣道:“可是祖母有什么事，勞煩姑姑親自跑一趟?”

　　“也無什么大事，只是再過些時日便是中秋，老夫人想著把小姐一家子都接到帝都來，好熱鬧熱鬧?！?p>　　翠玉姑姑口中的小姐是顧惟白的姑母，因當(dāng)年窮苦，嫁給了一個屠戶，想著能過上個好日子，確實也過上了許多人都可望不可即的富貴日子。

　　但是和顧惟白比就說不上了。自從顧惟白入朝為官，姑母一家便顯得與這邊熟絡(luò)了起來，顧惟白因當(dāng)年她對祖母不管不顧對她頗有微詞，但架不住祖母疼愛——畢竟兒子早逝，如今只剩一個女兒，自是疼愛的。

　　“此等小事，無需過問我。祖母喜歡便是。”顧惟白不在意這些。

　　“是，公子。”翠玉姑姑道，“老奴還得去老太太身邊伺候，先告退了。”

　　“嗯。”顧惟白語氣淡淡，翠玉幫他帶上門出去了。

　　聽著外邊恢復(fù)了平靜，確定不會再有人來，他緩緩拿出被揉的皺皺巴巴的紙，上邊兒的字雖亂但也清晰可見。

　　面若芙蓉指蔥削，聲如玉碎鳳凰叫。

　　錦袖善舞楊柳腰，柔波千轉(zhuǎn)眉眼俏。

　　銀鈴叮當(dāng)點玉足，夜光杯映三千絲。

　　眉間半點朱砂痣，回眸一笑盡妖嬈。

　　他從未寫過艷詩俗曲，關(guān)于女子，他也從未在意。就像是穿堂而過的風(fēng)，就算拂過所有人的面容，卻從未對一個人上過心。

　　旁人可能會覺得他這是在夸耀哪個名媛名妓，或者是某個戲子，但只有他知道，他詩里邊寫的，是當(dāng)朝的明熙長公主。

　　她本端莊，她本高貴，在百姓眼里，她是可望卻不可即的天子之女，乃是神袛；在百官眼里，她是位高權(quán)重的嫡長公主，只能真心依附或假意附和，反對不得。但是在顧惟白眼里，她就是一個誤入凡塵的妖精——對，沒錯，就是妖精，沒有端莊，沒有貴重，沒有長公主的外衣讓人不敢接近，沒有冰冷狠毒的外表讓人望而卻步，只會讓人心神不寧。

　　見之不忘。

　　顧惟白撫平那張紙，疊起來，放到了最下邊的抽屜。

　　思索了片刻，起身去了聽松苑的小廚房。

　　顧惟白怎樣我不得而知，更別提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心理變化。我站在酒窖里看著那可憐巴巴的十一壇酒，對蘭月道:“去吩咐下去，中秋宴會不需要飲酒的碗，換上銀質(zhì)的酒壺和小巧酒杯?！?p>　　“是?！碧m月領(lǐng)命，吩咐著宮人去倉庫里找了。

　　中秋晚宴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是那桂花酒實在難以解決，我倚在榻上，翻著從御膳房糕點師傅那里強取豪奪來的菜譜細(xì)細(xì)翻看著。

　　酒水一但沾上宮餅，就會滲進去，到時候不僅喝不到酒，連宮餅餅皮也會變得軟爛難吃。

　　正翻看著，蘭月告訴我顧惟白來了。

　　“快請進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顧惟白會解決這個問題。

　　“公主，顧大人去咱們小廚房了?！碧m月說道。

　　我趕緊趿拉上鞋子往晨華宮的小廚房疾步趕去。

　　我趕到的時候，顧惟白穿著一身石青色的便服，袖口擼到了胳膊肘，身上穿著的圍裙上沾上了面粉，仔細(xì)看看，他的胳膊、手和臉上也都有白色的面粉。

　　宮女們都不敢上前，被勒令往一邊打下手的大廚也滿臉幽怨，但很明顯，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那些宮人都未曾察覺到我的出現(xiàn)。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站在廚房門口愣愣地看著他。

　　只見他飛速攪拌著牛乳，那牛乳竟慢慢地變得粘稠，最后變成了糊狀。我有些震驚，剛剛一臉幽怨的大廚也震驚到了，于是按照顧惟白的要求把蒸好的紫薯戳成泥。

　　我戳了戳蘭月，讓她趕緊把視線從顧惟白身上移開，小聲道:“晨華宮的宮人們怎地都這么沒規(guī)矩了?趕緊讓他們忙手里的活去!”

　　蘭月見我真有怒色，便開始驅(qū)散宮人們，有的新來的小宮女不舍得走，被我凌厲的目光一掃，也老老實實地干活去了。

　　終于清凈下來了，我走近了瞧，顧惟白的額頭上竟泌出了細(xì)汗，可他好像不自知，繼續(xù)手里的活兒。

　　我捏著帕子的手幾度欲要往前，但是想到他最看重禮數(shù)，還是不著痕跡地縮了回來。

　　他把酒攙在打好的牛乳里，繼續(xù)用力攪拌，然后就是傳統(tǒng)宮餅的做法，裝餡、進模具，一塊簡簡單單的宮餅就做好了，顧惟白把這幾塊宮餅交給廚子:“拿去冰窖，五個時辰后拿出來?！?p>　　廚子雖心存疑惑，但剛剛見識了顧惟白的“廚藝”，心下佩服，不疑有他，趕緊照做去了。

　　我皺了皺眉頭，俯身在蘭月耳邊說了些話，蘭月詫異了一下，卻也去照做了。

　　“不知會不會成功，還請長公主放寬心。”顧惟白朝我行禮道。

　　“多謝顧大人?！蔽业溃斑@次顧大人幫了本宮大忙，不知本宮這里有什么顧大人想要的，只要顧大人開口，本宮定不會吝嗇?！?p>　　他站起身來，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若微臣不需娶長公主就能得到玄鐵匣的鑰匙，那便再好不過了?！?p>　　縱使經(jīng)過了千錘百煉，我還是沒控制住僵硬了笑容，但我韌性強，隨即又笑得燦爛:“夫君大人哪里的話，本宮如此作惡多端，大人娶了本宮，那可是為民除害呢!

　　他冰山一樣面無表情的臉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微臣告退?！?p>　　我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人的背影有些涼，涼得……想讓人去溫暖一番。

　　從前我覺得他死板、固執(zhí)、冷情，從來不懂得變通，也從來不知道享受，只遵循自己的那一套死理，八匹大馬都拉不動，就像雪山上幾千年的寒冰，一副“近我者亡”的模樣

　　可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他并非如此。

　　顧惟白，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