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楚8
卯時的皇宮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下,星子在天空中閃爍,昭示這夜晚還未散去。天越來越?jīng)?,夜也越來越長,近日我倒是泛起懶來,做什么都沒有興致。
今日是宋連笙出兵的日子,卻在我的意料之中,果然沒有盛大的送行陣仗,皇帝甚至連面都沒露,奉旨送行的只有尚書令韓奕,再者就是自己非要跟去的定國公宋璋了。
我早早就打定主意不去。
年少時的喜歡雖刻骨銘心,但也要有適可而止的機(jī)敏。但我不知道怎么了,今日竟早早的就沒了睡意,只好起身叫蘭月來給我洗漱梳頭。
收拾了一番,東邊已經(jīng)有熹微的光亮了。我坐在榻上等著眾妃來請安,今個可是初一呢。
宋婉清不在皇宮,領(lǐng)頭的便是最近皇帝身邊的寵妃云淑妃,她再也沒了那日在教坊時的拘謹(jǐn)無措,看見我也不再唯唯諾諾,反而是落落大方,叫人挑不出錯兒。
才短短一個月,就把規(guī)矩學(xué)得這么好,若不是我對她知根知底,怕只覺得是哪家大戶嫡出的千金呢!
宋婉清不在宮里,這群嬪妃平日里也老實,我無意刁難,可偏偏卻有人非要挑事兒,我倚在榻上,又無旁事,索性和她們消磨消磨時光。
“公主殿下,陛下公務(wù)繁忙,臣妾近日得空,看了幾篇漢史,頗有領(lǐng)悟?!?p> 說話的是韓婕妤,入宮倒是不久,憑借著這張還算好看的臉也得了幾日圣寵,今日穿了身石榴紅,看著倒是喜慶。
“哦?不妨說來聽聽?!蔽茵堄信d趣道。嘖嘖,又要開始作妖了,近幾日莫不是我太仁慈了?
“臣妾看那漢高祖,忍辱負(fù)重多年才成就大業(yè),實屬不易,偏偏就只寵愛戚夫人,讓原本端莊賢良的呂后變成妒婦,心狠手辣獨攬大權(quán),最后攪得朝廷動蕩,實屬不該?!?p> “臣妾是想著,若當(dāng)初高祖雨露均沾,呂后沒那么多妒火,會不會免了朝廷動蕩之禍呢?”
我聞言,只是嗤笑了一聲,那韓婕妤猜不準(zhǔn)我的心思,臉上只好繼續(xù)掛著得體又虛假的笑。
“韓婕妤好讀史是好事,諸位閑來無事也找些事做,陛下可不喜歡空有美貌的花瓶?!蔽艺f道,見她面色一喜,又繼續(xù)道:“既然韓婕妤喜歡漢史,那便要仔仔細(xì)細(xì)的好好讀讀才行,這樣囫圇吞棗可不成?;厝グ亚昂鬂h書都好好抄一遍,細(xì)細(xì)琢磨琢磨呂后為何要專權(quán)吧。”
韓婕妤大約沒想到我會變臉如此之快,嚇得一愣,身旁的貼身宮女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小聲道了聲“娘娘”,她才回過神來,立刻就跪下:“嬪妾遵旨。”
“嗯。本宮乏了,你們下去吧?!?p> 眾妃朝我謝恩告退,我又道:“云淑妃留下。”
相比其他嬪妃面露喜色或嘲諷或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當(dāng)事人卻沒那么多表情,只是聽話道:“是?!?p> 宋婉清不在,這后宮里烏七八糟的事兒都落在了我頭上,幸好我平日里立威狠了,她們斷不敢給我惹出什么事兒來。只是這近半個月,阿昭都獨寵云淑妃,此事必須得解決。韓婕妤既提了,我罰她抄書,便是殺雞儆猴告誡六宮,我長公主就是個不好惹的,別有事沒事往我這里瞎蹦噠拿我當(dāng)槍使,平白給我麻煩。但是打了巴掌還是要給甜棗的,所以我留下了云繡。
“可知本宮為何獨獨留下你啊?”
“回長公主,臣妾知道?!?p>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聰明許多?!蔽艺酒鹕韥碜叩剿媲?,她便頭低得更深。
我在我的發(fā)髻上拔下來一支釵,上邊兒是一只展翅高飛的金鳳凰,鳳尾的羽毛紋路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拿百鳥羽毛裝飾了;嘴里銜著的是南海上好的珍珠,顆顆圓潤飽滿,低調(diào)奢華。
我把這只釵插到云繡的發(fā)髻里:“嘖嘖,真好看?!?p> 她雖不懂我的深意,卻也知道我不好對付,一直神經(jīng)崩得緊緊的。
“知道這支釵為何昂貴嗎?”
“臣妾愚鈍,還請長公主告知?!?p> “用料稀奇,做工精細(xì),耗時長久,這些都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這是開國皇后最喜歡的的釵子?!?p> 她身子微微一僵,動了動手指,似乎是要把這支釵子拔下來,畢竟她受不起。
“歷代皇后都擁有過這支釵,皇后一直想要,可惜啊,本宮的母后早早便將它送給了本宮。”我?guī)退铝诉@支釵,見她如釋重負(fù),繼續(xù)道:“可是啊,在本宮眼里,不過是仗著死人獲取榮耀的玩意兒,庫房里有的是比它金貴的釵,只不過被鎖在匣子里罷了,若是有一天重見天日,本宮未必還就只喜歡這支釵了?!?p> 我幽幽道:“這釵再好,也不是開國皇后,真正受人尊敬的,是皇后而不是釵啊!”
我嘴角勾起美顏的弧度,一字一句問道:“你,可明白了?”
“臣妾明白,多謝公主殿下教誨!”她垂著頭,叫人看不清神色。
“這支釵啊,本宮現(xiàn)下還是喜歡的,就不贈與你了,莫要說本宮小氣啊。”我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臣妾不敢奪愛?!?p> “你是個聰明的,下去吧?!?p> “是?!?p> 云淑妃面不改色實際上卻誠惶誠恐地離了晨華宮,我把釵子交給蘭月,叫她收好。
“公主,何必委屈了這么好的釵!”桂月撅著小嘴兒問道。
“直接說豈不撕破臉了?”蘭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別再多言。
我靠在矮榻上,睜開眼掃了一眼,道:“你瞧不起也好,不甘心也罷,她雖是沾了荷月的光,但這光也不是誰都能沾到的。算她聰明,沒有培養(yǎng)自己的母家勢力,否則不僅本宮容不下她,陛下也不會這么無所顧忌地寵著她?!?p> “公主……”桂月還想說什么,我卻打斷了她:“當(dāng)年的事,本宮都知道。本宮不追究,是不想再丟一條左膀右臂,桂月,本宮希望你能看清楚,那是世間最不純粹的帝王之愛,里面摻雜了政治、欲望、利用、制衡……還有許多許多,在這些雜質(zhì)的侵蝕下,成色再好的玉也遲早會變成廢料。”
桂月早已不知道要說什么,她大約不知道我竟早早就知曉她的心思,也知道了當(dāng)年的事情。
她害死荷月的事情。
情愛之事最難勘破,叫人瘋,叫人魔,叫人失去理性,萬丈深淵亦跳得。
我暗自嘆了口氣,旁人的事我看得甚是清楚,利害也摸的準(zhǔn),可一到自己身上,我又何嘗不會如此癡心呢?
琉璃風(fēng)盞
挖了好多坑,番外都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