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修拉要繼續(xù)上前時,黑暗中傳來一聲疑惑的沉吟。
“呵……”那是嘶啞而低沉的男性聲音,“還有其他人……與約定的不一樣嗎?算了?!?p> 那人從柱的另一側緩步踏出,全身都隱于破舊的黑色長袍之下,身形頗高,顯得較為瘦弱,想來里面也沒有穿著沉重的護具,只有臉部……黑色的鳥喙面具在流動的艷紅光線映襯下頗顯詭異。
“雙蛇教會的秘醫(yī)……不對,既然是叛教者,黑蛆比較妥當?”
教會的主要派系由白蛇與黑蛇兩個特定根源的傳承者組成,行刑者與秘醫(yī)一般由后者擔任。黑蛆則是對黑蛇派系叛教者的稱呼——當然,是蔑稱。
如果是高位的秘醫(yī),以他操弄尸體的技術與特化的根源能力,眼下場景并不奇怪……但要是這支柱也是他的造物,那基本就可以確定對方至少已經擁有第三節(jié)點,位處白位之上了。
男人并不在意塞菲本就無關痛癢的嘲諷。他只是伸手觸摸身邊由觸須形成的柱,謹慎又溫和,猶如觸摸一個新生的嬰孩。
“你對這些人做了什么?”發(fā)問的是修拉,塞菲在他身側斜后,卻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失敗的實驗……他就是在殺人而已?!比葡纫徊交卮鹆怂@時候修拉如果因為沖動而做出什么意外之舉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這也并不是單純的諷刺,既然已經確認對方秘醫(yī)的身份,塞菲心里對其在這里的目的便也大概有了底。
延緩死亡,令死亡有其價值,是黑蛇一脈的根源立意。
而叛教者,大抵都是踏上了極端的方向,不外乎是漠視生命,轉而玩弄尸骸,利用死亡,又或者追求不死的道路。
對此,那位秘醫(yī)第一次真正有了反應,卻也不過是將視線移向塞菲而已。
“說得不錯……如果,失敗的話?!泵蒯t(yī)發(fā)出一聲輕笑,“難得在這種地方找到了合適的母體,不妨與我一同等一會兒,看看結果如何?!?p> “而成功的話,不論是紅淵與柱的界限,還是注定一死的命運,都將被……就此改變?!?p> 母體……大概是指卡琳吧,原本她能夠活下來,也許也是因為這個。
至于改變命運?塞菲不禁有些好笑,他甚至更愿意相信對方能令死者長存。
“你是指將筑巢者擴散紅淵的過程……通過這些觸須轉化到人的體內?這種事不過造就了那些似是而非的死者……法則之下,命運怎么可能被輕易動搖?!?p> “所以,才需要代價?!泵蒯t(yī)不置可否。
代價……想要改變的事物越是崇高,其代價往往也顯得愈發(fā)慘烈丑惡。如果世界真能迎來秘醫(yī)口中所說的那一天,那光鮮的未來之下,必然隱藏著猶如面前一般盤踞于尸體之上的柱。
塞菲并不拘泥于生死自然,也沒有天真到認為不舍棄什么就能獲取一切,丑惡的傲慢與崇高的理想自然從來都是相互兼容。但那是有前提的——不論出于傲慢、欲望還是理想,如果無法達成切實的結果,便只是空談,只是丑惡,只是妄想。
這次儀式,這場實驗,就未來所見已經注定失敗。
塞菲微微低頭,黑之書一直浮于他的身前,已經悄然翻開書頁,涌起一片陰沉的灰霧?;异F之下,升起一個柔和的光團,細看的話,卻是由無數的線所形成。
赤色的縱線,青色的橫線,金色的垂線。
目光觸及那些線的瞬間,塞菲有種錯覺,仿佛世界的過去與未來,所有一切的命運在他面前鋪陳開來,一覽無余。
但這全知感不過一霎,他的視線倏地模糊,伴隨劇烈的耳鳴,大腦傳來一陣不規(guī)律的顫動,令他險些失去平衡——所幸,橫線與垂線馬上便黯淡下來,散作光粒散入灰霧之中,那些癥狀也一并褪去。
「你當然應該記得吧,只要你還身處其中,就不可能窺探世界的命運?!?p> 即便是奇跡,也不意味著全能,但這樣就夠了。
第三頁,魔眼。
視線范圍內,能夠檢索并顯現復數對象的“線”。而現階段能觀察到的,只有表示對象生命長度的赤線——更確切的說,是對象按照既定命運能夠延續(xù)的壽命。那些改變的線,則會在零時到六時以外的時間段按照改變后的軌跡被修正。
驅動魔眼后,倏地三十數條赤線平攤開來。通過黑之書轉化的信息,塞菲得以明確那些線的所屬以及大致象征的時間。
眼前的秘醫(yī)大概還有三年時間,而卡琳的則中斷在兩個月后。除此之外的線,有二十多條再過一會兒便會中斷,另外十數條則將繼續(xù)延伸。
原本的事件中,幸存者只有卡琳,所以那二十多條大概就是村民或者其他遇害者,而十數條則是隱于黑暗中的敵人。
“卡琳暫時應該沒事,這個怪東西要完成轉化看來還需要時間,那些村民大概都在觸須包裹的內部——”
只要赤線還能在范圍內被檢索,就意味著這些人還沒有死去。
“修拉,還有機會?!?p> 塞菲看向秘醫(yī),對方并不顯得緊張,只是稍稍斜著頭,似乎頗為困擾。
“明明知道的不少,結果還是和那些家伙一樣……”秘醫(yī)從觸須的柱上收回手,垂下手時,袖內探出一條長蛇般的黑影,扭動后化作一柄半臂長的纖細長刃,薄如蟲翼,隱約間可見還在蠕動,“履行承諾的時候到了,出來吧?!?p> 黑暗中陷入片刻詭異的沉寂,隨后,三個怪異的身影不知從何處顯現出來。
破敗的衣著,一眼上去沒有攜帶靈裝的模樣,裸露的肢體滿是縫合的痕跡,以及……明明魔眼判斷視線內的范圍中有十條以上的赤線存在,卻全都指向這三個人。
“……死肉靈裝?!?p> 預料之中,邪教徒的參與證明。
那是對外以復活神明為主旨,自稱“虛無神座”的組織。
就未來的了解,所謂神明大概是指蒼藍紀的存在。那是一個遠在紅淵誕生前便存在的時代,也是只在詩歌中存在只言片語的傳說。塞菲不確定那是不是與自己的白夜劍術同處一個時代。
它的教徒大多對蒼藍紀并無了解,只不過是追求力量而成為附庸。他們比起復活神明,更多是在創(chuàng)造怪物,比如眼前的死肉靈裝。
用自他人身上剝離的靈刻糅合在一起組成核心,嵌入合適的肢干,拼湊需要的肢體。
它們不是什么高位的戰(zhàn)力,卻是奢侈的武器。
由復數靈刻的大量節(jié)點帶來可怖的靈素量,自身不論生死無關痛覺,能夠將肉體直接轉化為消耗性靈裝……三個死肉靈裝足以讓斯卡雷特一片狼藉,神座出于什么目的,將它投入到這一個小小的村落,一個未來將被眾人忘卻的夜晚?
塞菲輕輕一嘆。無怪自己未來十年收獲甚少……
但現在就不同了,他要從最初就介入其中。
而修拉眼中,那三具死肉靈裝身上突然流淌起紅色的血液……他皺起眉,很快就發(fā)覺那并不是血液,而是回路的外顯。他第一次知道,靈素可以密集到令人感到窒息。他回頭,才看到還一臉平靜的塞菲。
“你……知道這靈素量有多大嗎?”大概是為了確認塞菲并非一無所知,修拉問了一個聽上去頗為愚蠢的問題。
塞菲一邊思索,一邊令黑之書翻至下一頁。
“這里也沒有測試道具……不過大概有二十來個節(jié)點的量吧……喂,靠過來點?!?p> 靠過去點?修拉一愣,沒反應過來。塞菲見狀,踏前一步,將右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這話因為無力而顯得頗有幾分流里流氣。
第四頁,點燃。
與之前不同,這是需要對方完全理解后果,首肯后才能發(fā)動的能力。
將對象人生歷程特定的一部分剝離,并附著于黑之書契約者的靈魂。但借來的,自然也不是理應存在的。所以在調動后,便會逐漸消散。
換算成具體時間,大概怎么也不會超過三分鐘。
因為能通過黑之書直接轉述,塞菲很慶幸自己不用將具體事項一一向修拉解釋明白。見對方面部表情由錯愕恢復平靜,塞菲明白修拉應該已經理解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他會將修拉以劍術到達的終點,整整數十年——到死亡為止的人生、力量——把這一切作為薪柴,投入到接下來的三分鐘,將其付之一炬。
“能用得上嗎?”
不想,修拉只是如此問道。即便他對自己的劍術有所自信,但人對未來的不安終究在所難免,更何況面對這樣的敵人。
面對疑問,塞菲挑起眉。
“大概是因為之前我用了‘籌碼’這樣的詞,可能令你誤會了什么……”塞菲一邊說,一邊將右手平攤遞到修拉面前,示意對方將劍交給自己,“我不確定的在于哈梅爾與村民的狀況,至于這個賭局……”
塞菲握住守火人長劍的劍柄,在離開修拉的手間時,他眼中看到長劍自修拉手上扯出深黑的虛線。從修拉接受這個能力代價開始,點燃便發(fā)動了。
“這個賭局,是我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