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反客為主趕出房間后,繆就坐在大廳前通往二樓的樓梯臺階上。
坎貝爾夫人的問題與要求其實并不復雜,她有一堆家庭瑣事,只是想要一些東西能夠安定心神,緩解失眠。
這就是一般的藥劑師也能做到。
繆本來打算之后就把放進紅茶里的藥物配方交給對方,但坎貝爾夫人無止境的抱怨確實令她感到疲倦。
類似于父母死去之后,從利貝爾搬到斯卡雷特之前,應對那些前來哀悼者們的疲倦。
繆不認為安眠藥物能夠解決坎貝爾夫人的問題,差不多墜星之戰(zhàn)結(jié)束后,就有人提出過“心靈與精神也會患上傷病”的說法。
可教會從沒有人認為這是值得研究的課題,更談不上有什么理論方法。之所以這次坎貝爾夫人會找到自己,大概是因為過去父親曾經(jīng)在某個集會發(fā)表過相關(guān)言論。
但自己志不在此,也無能為力。
交給塞菲,只是期望這個能對古怪事物抱有開明態(tài)度的青年,能讓那位夫人稍微好受一點而已。
當然,將自己做不到的事托付給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這件事本身也夠古怪的。
這大概就像是人們對現(xiàn)狀束手無策時,會去尋找占卜師一樣的心態(tài)。
但繆不得不承認,塞菲對于異樣環(huán)境乃至于自身異常的那種從容不迫,是她在同齡人身上沒有見過的。
置地而處,如果自己的手臂受了那種傷,之后醫(yī)師也不告訴自己具體治療效果,只說是個驚喜,那她一定認為對方是在開不好笑的玩笑。
事實如此,除了人偶的部分,繆其實只是打算調(diào)侃一下對方。
沒想到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且不論這些,他單單作為一個生命個體又或者奇異生物也頗具有沖擊力,心臟部分真是……
她還沒來得及陷入學術(shù)思考,那扇門便打開了。
不過小半個鐘頭,坎貝爾夫人臉上釋然的笑容又讓繆覺得有些不忿。
“這次多謝你了,塞菲先生?!迸噪p手握住塞菲的右手,微微欠身,“就像剛才說的,有機會請一定要來看看賈爾斯?!?p> “繆小姐,剛才我大概真是太累了……非常抱歉?!?p> 坎貝爾夫人帶著歉意看向繆,令心虛的后者只能啞然點頭。在拒絕了后者關(guān)于配方的提議后,坎貝爾夫人神態(tài)自然地便從大門離開了。
沉默大概持續(xù)了幾個呼吸的時間。
“你做了什么?”
塞菲瞥了繆一樣,自己可沒像她一樣用上外物。
“聽她說話,好好解釋,坎貝爾夫人是名通情達理的女性,我可什么都沒做?!?p> “難道不是控制欲強烈,自以為是,將問題全部擺到別人身上的蠻橫無理者嗎?!?p> 塞菲再次深深看了對方一眼。
“其實她也很清楚?!?p> 坎貝爾夫人很清楚,丈夫忙于工作,得以支付溫博卡特引薦費用的金額也不是憑空而來。而孩子服用藥物也不是要違逆她,反而是為了她的愿望勉強自己。
“她明白這些,但焦慮與煩躁卻還是無法消除?”
“你有看到她脖子上的繃帶嗎?”塞菲一邊說著,伸出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嗯,我有聽說過這種手術(shù)。”繆微微沉吟,“收緊皮膚保持容貌,雖然最開始提出這種東西的被斥做歪門邪道,但在王都還挺受歡迎的。”
“那和她的情況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許諾未來的丈夫埋頭工作,寄托未來的孩子陷入困境,眼看自己逐漸衰老,這些焦慮其實大抵是通向一處……”
衰老,死亡——繆輕輕吐出這個詞。
“源自他人無關(guān)自身的痛苦,也許并不存在?!比茖λ拇鸢覆恢每煞?,只是繼續(xù)說道,“我建議她去做自己過去想做而未做的事?!?p> 了卻遺憾才能坦然面對生命不可避免的進程……
“所以大概我以后能在庇護所碰見她了?!比普f著,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我和她說,我和你是朋友,是教會的見習醫(yī)師,以后談起我你記得不要說漏了。”
看見繆有些怪異的表情,塞菲不以為然,繼續(xù)補充。
“要和一個人推心置腹,總是需要一些立場的?!?p> “她就信了?”
面對繆的疑惑,這次塞菲露出一個微妙的神情。
“嗯……你要知道,謊言的成功,多半建立在他人的善意與寬容之下?!比菩⌒囊硪淼剡x擇著措辭,“她可能……僅僅是可能,認為我們之間有著不同一般的友誼關(guān)系?!?p> ……
從繆的家中離開時,塞菲也顯得有些狼狽。但這件事本來也沒什么辦法,自己也是被趕鴨子上架。
所幸在離開時,還是與對方約好了下次過來詢問身體狀況的口頭約定。
「看來涉及家庭瑣碎,果然沒人能全身而退?!?p> 嵐女士的聲音在此時唐突響起,發(fā)出人生如此的感慨。
“你……從哪里開始聽的?”
「在你說‘我也有類似體驗’的時候吧?!?p> 一時間,滿腦子都是一片“嘖嘖嘖”、“男人的嘴”之類的調(diào)侃之詞。
「那她的兄弟呢?」
“嗯?”
「她那位酗酒的兄弟。」
“那個啊……沒救了,別管了?!?p> 反正坎貝爾夫人大概也不是真的多在乎那位兄弟,雖然她抱怨起來情真意切,但談及對方的具體情況,卻一無所知。
但本來這件事就是彼此彼此。
要讓對話進行下去,善意與寬容總是不可或缺。
調(diào)劑了生活也滿足了好奇心,監(jiān)督者總算回歸正題。
「你現(xiàn)在要去哪?」
塞菲此時站在貓頭鷹長坡的角落,繆那棟從外面看上去神似殯儀館的灰白之家外。長坡向下,兩側(cè)林蔭并行,除了風過草葉,行人也是稀稀落落,安靜得很。
青年輕輕呼出一口氣,先垮著臉叉了會兒腰。
此時已過正午,但大概也就下午兩三點。他第一時間思考要不要回家,但想起昨天與琳希小姐已經(jīng)作古的約定,還有被自己反鎖的瓦倫蒂安女士,一時間有些近鄉(xiāng)情怯。
“莉莉絲老師呢?”
「她大概還在藍庭,至少我之前聽是這樣?!?p> 那邊還有什么事嗎?
還有賈爾斯,他現(xiàn)在似乎獨自生活在溫博卡特附近的學院區(qū),地址剛剛也拿到了,要直接過去?
“……”
在思考的盡頭,塞菲迎來更為現(xiàn)實的問題。
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