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屈和悲傷在希望破滅之后迅速占領了季勝的感官:
耳邊是士卒的凄厲呼號,眼前是閔行的血淚兩行,腦子里是廖永昌遠去的背影。
他的放棄讓紀軍徹底絕望。
公輸孟啟的聲音攪動著烈火,裹挾著箭矢,還有弩炮的石球,從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方位絞殺,射殺,焚燒。
無一遺漏。
“季勝!”
“今夜就要取你項上人頭來祭奠我二哥亡靈!”
公輸孟啟洪鐘般的聲音再次回響甕城。
“……取你項上人頭來祭奠我二哥亡靈……”
“……祭奠我二哥亡靈……”
“來呀!”
季勝竭力嘶吼,青龍偃月刀平端身前。
甕城南城墻頭,一道身影卓然而立。
“季勝,你已撞南墻,回不得頭。你的人頭我來取!”
“獻給公輸兄弟?!?p> 黑色身影飄然而出,柱長劍于身前,衣袂飄飄凌空飛渡徐徐飄來。
黑色長劍?
“落日鉤劍”居然投降了公輸孟啟,看來“卒于廷尉大牢”,公輸家遭焚都是精心設計的騙局。
黑色長劍!
低賤的殺手,背叛的小人。
就憑你也配在我季勝面前耀武揚威。
我季勝就是要亡,也先要將你斬殺!
挺立在大校場中央的季勝距離南墻頭至少有三百步。
他不相信“長身劍”能凌空飛渡如此之遠。
他肯定會落地后再沖過來或是再騰空飛來。
季勝凝神注視著“長身劍”,看他身形變換,判斷他的落腳地點。
季勝身邊僅存的將士慢慢向外擴散,等待“長身劍”落地即一涌而上,拼盡全力也要將他撞死,擠死,壓死……
可憐紀軍自進入岱京城來尚未曾斬獲任何一名敵人就要全軍覆沒了。
這是紀軍的戰(zhàn)史上從未有過的記錄。
這將是紀軍戰(zhàn)史上最恥辱的記錄。
既然是失敗就要承認失敗;
既然是要死就要看破生死。
戰(zhàn)士可以失敗,也可以戰(zhàn)死,但不能沒有士氣。
何況還是季家的男兒,紀國的將軍。
季勝最后瞥了一眼:
“長身劍”已開始微微下降,雖然下降得很慢,至少仍有五丈的高度。
但這都不重要,我能斬殺他!
一個黑色小丑。
那是戰(zhàn)斗到底的精神,而不是垂死掙扎。
生死已定,勝敗已分。
心中也漸漸寧靜,仿佛已遠離喧囂的戰(zhàn)場,他只需專心做好一件事情。
季勝輕緩地閉上雙眼,把握青龍偃月刀的雙手也不像剛才那么僵硬,他調整了下把握的角度,讓刀尖接觸到地面的青石板,刀刃與石板呈15°夾角。而八尺長的刀身與地面呈45°的夾角。
雙手也滑到了刀桿的尾部,右手在前距離尾部的錐尖有一尺五寸,左手距離錐尖則只有六寸。上身微微前傾出10°,雙膝同時前趨讓小腿保持和上身平行,也是10°前傾。
如果不是在戰(zhàn)場上,他這姿勢從遠處看很像是支著掃帚入定的掃地僧。
他調整的動作很慢很細微,誰也不會注意到。
而這一系列的動作只在為他的“旋風撥云斬”蓄勢,準備騰空一擊。
“旋風撥云斬”是他在初入軍營時感悟出的招式。
如今的季勝雖然是馬背上的將軍,可他卻是從小兵做的,起有過步戰(zhàn)的經歷。他在步戰(zhàn)時就使用家傳的青龍偃月刀,所以在刀法中加入了不少步戰(zhàn)招式。
“旋風撥云斬”就是步兵應對騎兵的招式:
以刀拍地,借力回旋,螺旋上升,斬向高處。
身邊僅存的將士見他擺出這個姿勢,就明白他的用意,慢慢地向外擴散為他騰出回旋的空間。
季勝手中的刀是三年前父親在“山陽關”大戰(zhàn)后和他交換的。
也就是說他手中青龍偃月刀的年齡比他的年齡還要長。
而季魁也是以年齡為借口和他交換的——
為父年齡已高,這手中的青龍偃月刀感覺是愈發(fā)的沉重了,都怪當初年輕氣盛,打造這把刀時非要在家傳定制的分量上再加幾斤。
呵呵,現(xiàn)在扛不住啦。勝兒,咱爺倆換換唄。
既然父親親自開口,季勝當然毫不猶豫地就把刀換了給過來。
感覺是一樣重的嘛……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父親的刀重在哪里了。
是精氣神!
父親就是憑著這把青龍偃月刀掃蕩天下,贏得了“無敵戰(zhàn)神”的稱號。
父親更希望“風雪漫延”能將這青龍偃月刀的精氣神漫延下去。
今晚,他是戰(zhàn)敗了那也是戰(zhàn)死的,不是投降,不是退縮窩囊死的,他還鏟除了一個小人,他為季家刀法增添了一招“旋風撥云斬”,他為紀軍留下了戰(zhàn)斗到底的精神。
為季家的青龍偃月刀帶來恥辱的同時也增添了勇氣——
知恥而后勇。
季勝有后,他的兒子叫季子。
他的兒子會有勇氣接過這把刀繼續(xù)戰(zhàn)斗,一雪前恥。
“長身劍”越來越近了,但一直沒落地還是飄在空中三丈多高,這點很詭異。
照這個趨勢他在到達季勝頭頂之時仍能保持三丈的高度,而不是起落跳躍來斬季勝人頭。
季勝不用睜眼也能準確感知他的位置。
季勝沒深思他的詭異,而是在精確計算出手的時機:
三丈的高度對“長身劍”有相當利,居高臨下氣勢萬鈞。
他自己的優(yōu)勢則在青龍偃月刀,刀長八尺六寸比六尺長身劍多出兩尺六寸。
一寸長一寸強。
他的身高和“長身劍”差不多,都在六尺開外,奮臂揮刀極限高度可到一丈六尺六寸。
同樣“長身劍”展臂揮劍也能達到一丈四尺。
兩個高度相加剛好是三丈六寸。
但這只是雙方刀劍接觸的高度,誰也斬不了誰的人頭。
他需要旋轉躍起出刀——
何時躍起?多高合適?
躍起出刀的最好時機應該在“長身劍”出手撲殺的同時,無論是俯沖劈刺還是垂直斬落他必定會在三丈之內動手。
早了劍勢會變老,晚了施展不開,六尺長劍也是需要啟動空間的。
那時將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長身劍”是個卑鄙的殺手,近身纏斗對自己不利,他要威風凜凜地以“戰(zhàn)勢破”一舉斬殺這個小人。
殺出紀軍犀利無匹的氣勢。
“長身劍”還在飄飛,十丈,九丈,八丈……
紀軍此時若還有弓箭手,定會拉滿弓搭利箭,怒射這道可惡的黑影。
然而以弓馬強悍聞名大陸的紀軍弓箭手被公輸孟啟列入首批清理名單,早已一個不剩。
幾名銳金軍已側身引槍跨出交叉步,標準的投槍姿勢。他們將奮力擲出手中長槍,配合季勝將軍斬下第一顆敵軍人頭。
在這幾名銳金軍的帶動下,所有還在喘氣的紀軍將士能站起來的都站了起來,不能站起的在同袍的攙扶下也掙扎著站了起來,排成排,圍成圈,不屈的意志讓他們拿起刀槍指向半空中的敵人。
“我們踏過風雪的原野,戰(zhàn)馬陪伴著我們的征程,用弓箭唱出我們的歌聲,戰(zhàn)鼓,催動,前進的步伐,刀槍無情的刺殺,刺殺……”
季家軍戰(zhàn)歌,所有的紀軍都會吟唱,季勝正他們一起唱。
“戰(zhàn)勢破”——
青龍偃月刀上的龍紋已開始游動,圓月驚恐地拉來烏云作掩護。
烏云也飄向紀軍的頭頂:
巨大的密密麻麻的皮囊拋射到紀軍頭頂。
他們再沒有躲閃,也不會躲閃,他們以血肉之軀迎擊,讓季勝來完成今夜紀軍在岱京城的首殺,也是季勝今生的絕殺。
“螳臂擋車?!?p> 公輸孟啟冷冷的拋出一句。
三支烈焰雄雄的火箭驅散無邊的黑暗在夜空中升起:
烈火焚城。
總攻開始!
巨大的密密麻麻的皮囊在半空中即被無數(shù)的火箭點燃。
僅“旭日弓”一箭九發(fā)的赤陽箭就至少擊破點燃了六個皮囊。
巫念打出了所剩的全部五枚“磷火彈”。
無數(shù)的火焰,火蛇,火龍,從空中到地面肆意地席卷。
手握刀槍的紀軍將士在漫天的火光中已無法看到“長身劍”的身影,只得使出渾身最后一分力氣把刀槍投向空中。
好!
“長身劍”突然加速,身如閃電射向季勝,他竟然還是沒有落地。
季勝閉著雙眼任烈火在身邊肆掠,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長身劍”的長劍:
已到五丈。
最后的“旋風撥云斬”即將出手。
它將帶著自己畢生的憤怒在烈火中展現(xiàn),“戰(zhàn)勢破”也將震懾全場,讓風雪與烈焰交織出永恒的畫面——
有一位紀國將軍在岱國王城的“玄武門”前奮勇作戰(zhàn)。
他像烈火中的金剛一般屹立,他像暴雪一樣席卷;他的青龍偃月刀閃耀出比烈焰還要耀眼的寒光。
四丈。
季勝依舊像烈火中的金剛屹立不倒。
三丈——
青龍偃月刀上的龍紋化作游龍,游龍擺尾拍向地面,地面的青石板像寒冰一樣碎裂,又凝結成寒冰。
寒氣太凜冽游龍飛起不到三尺將被凍住,而后在烈焰的焚燒下化作一縷精芒向北方逃竄。
季勝的計算是精準的:
“長身劍”展臂揮劍也能達到一丈四尺。
但他不知道公輸孟啟還賦予長身劍九尺劍芒。
“長身劍”可是內家高手,他在廷尉大牢用稻草搓成的草繩能從一間牢房繞到另一間牢房,還能成為殺人的利器。
距離可不止九尺。
公輸孟啟肯定不會埋沒他如此強大的實力。
也正因為如此,“長身劍”才成為斬殺季勝的最佳人選。
如果是許洪福,季勝對他不了解,多半會搶先攻擊試探對手,陷入持久混戰(zhàn)。
“旭日弓”雖然也可以,但以赤陽箭射殺缺乏一擊斬首的氣勢。
公輸孟啟的目的不只是殺死一個季勝,他要震懾所有紀軍。
包括“無敵戰(zhàn)神”季魁。
讓他們打心底里感到害怕,感到恐怕。
因為岱國有個能一劍斬落季勝人頭的公輸孟啟。
長身劍:
劍長六尺,劍芒九尺。
劍芒一閃而沒,“長身劍”伸手探囊取頭。
季勝的人頭。
“長身劍”仍未落地,衣袂飄飛徐徐向北,飛越整個大校場。
“公輸兄弟。‘長身劍’幸不辱使命,已斬得季勝人頭!”
甕城北城墻頭,公輸孟啟潸然淚下:
二哥,我已斬季勝人頭為你報仇!
老爺子,老爹,大哥你們堅持??!
今夜,孟啟會將這三萬紀軍埋葬在此大校場之下,永遠祭奠我岱國將士!
明日,我將于此校場點兵出發(fā),揮師北上。
老爺子,老爹,大哥,我們“岱嚴關”見!
人器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父親的青龍偃月刀重在哪里了。 是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