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對話

　　瀲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不月明。

　　這是一個極雅致、極美的名字。

　　王幫主的父母長輩，一定期盼著他成為豐神俊朗的文人。

　　只是沒想到，王月明不僅沒做成大文豪，反倒成了全天下最大的乞丐，丐幫的乞丐頭子。

　　“王幫主明鑒！金佛寺、天一教等雄心卓越，壯志絕倫，欲囊括四海，包舉宇內(nèi)，交結(jié)成盟，遴選盟主。宏圖偉業(yè)，乃欣榮事，余誠欣悅。”

　　忽然，有一老者壯著膽子，對丐幫幫主王月明小心說道，對結(jié)成聯(lián)盟、選拔盟主一事極盡贊美。

　　王幫主輕輕點頭，應(yīng)和一聲，并示意他說下去。

　　不論權(quán)勢身份，單看他須發(fā)全白、滿臉溝壑的模樣，這老人至少也是耄耋之年了，即使武功不高，想必也是一方宿老。

　　老人話音一轉(zhuǎn)，接著說道：

　　“然暢懷之余，亦使人憂。憂患在何？茲事體大，觸及江湖上下四方武人之命運，關(guān)乎武林古往今來宗門之興衰。然諸多閑散武人，發(fā)于大江南北，天塹所分，山河阻隔，素不相識。今會于斯，眾口紛紜，各執(zhí)一詞。猶群龍之無首，群雁之無頭，莫衷一是。”

　　卻是在談這種集會的弊端，表明他憂心忡忡，十分關(guān)切此事。

　　最后，老者終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懇請幫主為吾輩立心做主發(fā)言端，以圖交游諧和，成事可期?！?p>　　原來，是想要丐幫幫主為他們這群沒有話語權(quán)的武者發(fā)話。

　　“這老爺子什么來頭，膽子竟然如此大？”鄧毅側(cè)過身子，對著身邊的黑衣女人問道。

　　鄧毅打小生活在荒僻的西北大漠，就連金佛寺慧心方丈，他也只聞其名，不識其人，更別說認(rèn)得一個看似普普通通的老頭了。

　　黑衣女人倒是不同，似乎消息十分靈通，解釋道：“寶威鏢局前鏢頭，號稱鋼拳無雙的李云虎！李鏢頭的武功，雖然比不得大門大宗掌門人，但也是江湖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嬖?。更重要的是李云虎老爺子走南闖北，運貨押鏢，時常笑臉相迎，以和服人，左右逢源?！?p>　　黑衣女人頓了頓，又說道：“因而李云虎交游甚廣，朋友遍天下，在整個武林中也是頂有影響力的，許多幫派宗門，都會給李老爺子一分面子?！?p>　　“怪不得他敢跟丐幫幫主搭話！”鄧毅恍然大悟，腦海中也浮現(xiàn)出關(guān)于這一名字的印象。

　　他十五六歲才開始練功，錯過練武黃金期。鄧家是當(dāng)?shù)孛T望族，鄧父一直反對他練武，希冀他繼承家業(yè)，只是拗不過他，最終答應(yīng)了。

　　答應(yīng)后，鄧父雖然嘴上仍然罵罵咧咧，但不顧家里傷筋動骨，置買了不少名貴藥材，熬煉成藥湯，助他練出內(nèi)力。

　　當(dāng)時那批來自昆吾山脈、江河澤畔、海外島嶼等地的珍貴藥材，便是由寶威鏢局的鏢師押運的。

　　西北大漠，民風(fēng)彪悍，剪徑賊匪不少，一般的鏢局武人還真鎮(zhèn)不住。

　　李云虎的身份也迅速傳開，在場的閑散武者也紛紛投入自己的目光。

　　有人隱藏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高聲附和著：“王幫主，您高瞻遠(yuǎn)矚，就幫我們這伙人沒有靠山的可憐蟲開下金口吧?！?p>　　一時之間，諸多中小門派武者、江湖散修，也接二連三地開口應(yīng)和著，似乎把丐幫幫主當(dāng)成了自己的救星。

　　說來似乎有些奇怪，為何這些武者不敢直接與天一教教主等交流，卻敢于向丐幫王幫主發(fā)出請求呢？

　　難不成他們忌憚天一教、太上道宗、金佛寺，更甚過丐幫？

　　要知道，論門派體量，丐幫遍布東南西北，勢力延伸各處，可謂無可爭議的第一。

　　論首領(lǐng)，王月明幫主的武功也要隱隱高過其他門派掌門人一籌，即不說是天下第一，也是穩(wěn)穩(wěn)的前三甲。

　　這是由于丐幫的特殊性。

　　其他江湖頂尖勢力，通常都有些山門、祖庭之類的聚集地，門派掌門、長老等常年居于其中。

　　譬如金佛寺的道場便在北方般若山上；天一教總壇在中天郡商英縣中；太上道宗總壇在鳴陽山……

　　由于門派封閉、阻塞，自然顯得冷漠、不近人情。

　　再加之，武林、江湖，雖然套上了由仁義禮智信粉飾的道義外皮，其本質(zhì)依舊是報團取暖、相互攻伐的血淋淋的叢林。

　　當(dāng)然，朝野、市井亦如此，只是靠武力說話的體制，總比靠權(quán)勢、金錢的來得更直接、露骨些。

　　總而言之，這些中小門派成員、散修武人，天然地便懼怕體量巨大而又顯露出生疏感的大門派。

　　而丐幫的絕對力量雖然大過其他任何門派，甚至可以說到了僅次于朝廷的地步。但丐幫沒有所謂山門、祖庭、總舵之類的東西。

　　幫主所在處，便是丐幫中心。

　　丐幫的力量分散在大武王朝上上下下，有些地域的丐幫力量還不如當(dāng)?shù)氐亩鲙蜁?p>　　丐幫又有著堪稱俠義的幫規(guī)，其成員謙卑自省，作為乞丐，身份特殊，接觸三教九流，也常常跟本地的地頭蛇處好了關(guān)系。

　　就好像在平安縣，丐頭林震天，就和當(dāng)?shù)刈畲蟮膭萘Α祭孜漯^的老館主，有著不錯的交情。

　　一時間，場上許多武者都推舉王幫主作為他們的話事人。

　　有多人心中懇切，倒也說不準(zhǔn)，不過這聲勢倒是造起來了。

　　王幫主濃眉一擰，虎目一瞪，臉色沉下來，就好似那托塔天王發(fā)怒般。他心底清楚，絕大多數(shù)人并不崇敬自己，只是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個表達訴求的工具。

　　一旦他答應(yīng)下來，接踵而至的將會是無休止的請求、喧鬧。

　　“他們把我當(dāng)什么了！”王幫主輕喝一聲，一口氣將發(fā)未發(fā)，含在嗓子里，就好像當(dāng)空滾起一陣悶雷。

　　不過，王幫主轉(zhuǎn)念一想，思忖著答應(yīng)下來，也并非完全不可……

　　“老林、老樓、方老，”王幫主對著身邊的三人吩咐道，“你們?nèi)パ恍┟?、宿老、掌門，帶到這里來，就說是與他們共同議事?！?p>　　“明白了，幫主?！比她R聲應(yīng)道，分別是——

　　林震天，曾經(jīng)的七袋弟子，如今的八袋護法，負(fù)責(zé)尋找江南地帶有影響力的人物。

　　樓城，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丐幫八袋護法，負(fù)責(zé)去請北方的人物。

　　方士偉，丐幫九袋執(zhí)法長老，也是丐幫內(nèi)最高壽者，今年九十有六，還很精神，志向是跟神武皇帝比命長。王幫主也敬他三分。他對中原地帶的武林分布最熟悉，因而被派去邀請中原地域的名人。

　　三人都是破入先天的高手，也盡皆修持了丐幫頂級輕功《風(fēng)卷殘云功》，走起路來，就像刮著一陣風(fēng)，凜冽迅捷，無孔不入。

　　在場的武者們都騷動起來，知道丐幫這番舉動意欲為何，是要選出他們之中的一些地位崇高之人，代替他們發(fā)表意見。

　　石臺上的吳靖遠(yuǎn)忽的說道：“王幫主，你們這是在作甚么？”

　　王月明斜瞟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做什么，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吳教主搖頭道：“只是怕你們吵吵鬧鬧，一不小心耽擱了大家的時間！”

　　王幫主反唇相譏：“我是在幫你們維護秩序！承辦武林大會，交結(jié)聯(lián)盟，遴選盟主，多重要的事情？你們事先卻只字未提，等到現(xiàn)在一股腦拋出來，搞得石破天驚，眾人不知所措，這便是你的珍惜時間？”

　　兩人對視。

　　吳教主突然高聲道：“王幫主關(guān)懷武林同胞，將各位聚集在身邊，真可謂愛人心切。吳某佩服！既然如此，便等王幫主將人聚齊后，我在解答諸位的疑問。”

　　王幫主冷哼一聲，并不作答。

　　丐幫《風(fēng)卷殘云功》乃是頂級的輕功武學(xué)，僅次于琉璃宮輕功、身法絕學(xué)《流月步》。

　　林、樓、方三人也都是先天高手，只消片刻，便穿過了整個人群，將人帶到王幫主身側(cè)。

　　被點出的人，心中雖有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動與驕傲，只因這證明他們在江湖上并非廝混，而是闖出了名頭，入了丐幫法眼。

　　這下回去，又多出了一份自我吹噓時的談資，還是重量級的。

　　未被邀請而自忖并不輸于被邀請者也不少，不過他們雖有憤慨，也只敢在心底里抒發(fā)。丐幫比起其他大幫派，顯得十分溫和。但也是他們決計惹不起的強龍。

　　邀來的人數(shù)頗多，將王幫主里三圈外三圈圍住了，估摸著得有上百人。

　　但這上百人，無一不是極有名氣的大人物，要么是一派掌門，要么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宿老，亦或是是金盆洗手后的大佬，也有的是拼殺出了名號的豪俠。

　　奔雷武館雷老鬼、白象門門主、云手門門主等，作為江南地帶武功頂頂拔尖的一批人，也赫然位列其間。

　　善心槍趙方圓、鋼拳無雙李云虎等杰出散修，也被邀去商議。

　　他們的武功再進幾步，離先天也不算遠(yuǎn)了。自然有著被邀請的資格——雖說后天到先天的這道關(guān)卡，多半會卡住他們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這百人加起來，差不多可以代表整個大武王朝中小門派、散修的意志了。

　　就算他們不能讓結(jié)識的武者心服，也能讓他們口服。實在是一種頗為高效率的方法。

　　王幫主環(huán)視四周，對身邊大大小小的人物說道：“關(guān)于吳靖遠(yuǎn)所說聯(lián)盟、消滅邪道各事，其中眾多關(guān)竅、迷惑處，諸位務(wù)必直抒胸臆，暢所欲言！”

　　丐幫幫主親自開口要求，這群人怎敢不應(yīng)？別說他們這群后天高手，就是真正的先天高手來了，也得低下高傲的頭顱。

　　若有不服？

　　看看天一教教主吳靖遠(yuǎn)曾經(jīng)的下場。

　　于是他們紛紛開口，這個說一句聯(lián)盟形勢，這位說一句選拔機制，盡皆提出自己的疑惑。

　　一刻鐘后，王幫主滿意地點頭，伸手令眾人停下。抬頭望向吳教主，高聲質(zhì)問道：

　　“關(guān)于這番事宜，我有諸多疑惑，吳教主，你可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