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氏嘴角不著痕跡地抽了一下，將他們引進大廳之中，又招呼丫環(huán)端茶遞水，又囑咐張媽準備膳食，雖是熱情周到，卻是儼然將顧梓辛當作了外人。這哪里有半點出嫁女兒歸寧的樣子？許姨憋著一肚子氣，悶在一旁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顧長霖終于攜著他那從不離身的酒壺從后堂里出來了，跟在后面的是顧梓嬌。
顧長霖坐在廳前的太師椅上，連正眼也沒瞧傅墨卿一眼。顧梓辛朝他使了個眼色，拉著他就上前拜了幾拜，但顧長霖的面色仍是不見緩和。
關氏笑著打圓場：“哎喲老爺，女兒攜姑爺回門可是件大喜事，怎么也不見你笑一笑？”又轉向躲在一旁的顧梓嬌道：“嬌兒，這便是你姐夫了，還不過來見見禮？”
顧梓嬌飛快地瞄了傅墨卿一眼，屈了屈身子盈盈施上一禮：“姐姐、姐夫?！?p> 顧梓嬌生得與顧梓辛不太相似，顧梓辛長得像自己的親娘白氏較為娟秀，而顧梓嬌卻更加像顧長霖，五官偏大顯得不那么精致，但那大而靈活的雙眼配上她永遠懵懂的神情，卻另有一番虎頭虎腦的可愛神韻。
她自幼被關氏管束得死死的，除了琴棋書畫、女紅刺繡之外，便是連走路也是專程請了官宦家中的老嬤嬤來教習的。平日里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門的次數(shù)比顧梓辛這個正經的大小姐還要少。即便是不得不出門一趟，也必須以紗巾遮面，用轎子從側門抬出抬入，不得讓陌生男子見到自己的樣貌。
被如此嚴厲管教之下，顧梓嬌自然是技藝雙絕，又十分乖巧聽話，但這聽話之中未免有些呆愣了。幸好顧子未兩兄妹十分喜歡這個單純嬌憨的妹妹，顧梓嬌沒有別的玩伴，也喜歡纏著他們玩耍，是以即便有關氏從中作梗，兄妹三人的感情也十分親近。
那日顧梓辛匆忙出嫁，顧梓嬌被關在繡閣之中未能親自送送大姐，心里正悶悶不樂，此時長姐歸寧，便纏了顧長霖要一并出來看看，這也是禮數(shù)。
關氏瞧了一眼捧著東西站在一旁的通伯，搖著腰肢走過去道：“喲喲，老爺你看看，姑爺還帶了回門禮呢，真是有心了！”
她一口一個“姑爺”叫得顧長霖心煩，于是從鼻吼里冷冷地“哼”了一聲：“什么樣的東西也敢拿到顧家來，都賞給下人吧?！?p> 明知關氏是故意給傅墨卿難堪，顧梓辛卻不計較，她微微一笑看著傅墨卿道：“相公，你不是還有禮物是特地要孝敬爹的嗎？”
傅墨卿掂了掂手中的包袱，走了兩步雙手呈上，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話，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顧長霖見這個女婿雖然生得人模人樣，卻不通人情滿身的傻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斜眼睨了睨那包袱，并沒有要接的意思。而傅墨卿只知道要把東西送出去，也沒有收回的打算，于是兩人就僵在了那里。
“哎喲，姑爺這是何必呢，隨便買點什么就行了，還需留著錢與巧娘過日子吶！”關氏笑著上來要接，但顧梓辛卻先她一步，打開包袱皮，將那塊純白完整的虎皮呈了出來。
“爹，相公聽聞您的腰骨不好，所以特地送張虎皮給您墊著，以后坐著舒服些?！?p> 自幼生長在富貴人家中的顧長霖是什么眼神？只需得一眼便能看出那張虎皮是精品中的精品，外面出千金都求不得一張！上個月同城南的紀老爺吃飯時，他還特意拿了自己新買回來的虎皮好生炫耀了一番，而面前這張白虎皮可比他那張要精貴得多！
好像酒一下子便醒了，顧長霖將酒壺置于一旁的案幾上，從座椅上站起來走了幾步到傅墨卿跟前，不可置信地盯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摸那張虎皮，確認的確是稀有之物后，又打量了這小子一陣。
他哪來的如此珍貴的玩意兒？難不成倒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小子是禾下藏珍珠？
雖然關氏只認得錢不識得貨，但從他的神情里也已經能看出這虎皮必不是凡品，嘴角又抽了抽，笑容僵掛在臉上：“老，老爺？”
顧長霖被她喚回神思，“嗯”了一聲，讓通伯收了虎皮，又轉身向關氏道：“你讓人下去準備準備，小姐和……他們今晚在家留宿?！彪m然心里尚有疑惑，但那聲“姑爺”又實在說不出口。
顧梓辛低下頭微微一笑，知道爹的心思已有些松動了。
其實顧梓辛知道顧長霖并非什么嫌貧愛富之人，平日里也會搭濟窮人。不過是對她的“不識好歹”的憤怒，加之自己的任性讓他覺得落了面子而已。一張價值不菲的虎皮足以讓他稍微放寬心，至少不用為自己以后的日子擔心了。
想到這里，她不由偷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傅墨卿，這人平日里雖然看起來呆了些，但沒料到無心之舉倒是解了自己一個大結。
幾人坐在廳中說話，關氏心思莫名地去吩囑下人做事了。顧長霖難得有心情同傅墨卿閑聊了幾句，打聽了他的家世。
原來他自出世娘親便亡故，跟著爹在塞外長大，直到十二歲時爹舊疾復發(fā)去世，方才一個人流落到上江城。最初在山上生活了幾年靠打獵維生，后來有一個相識的老婆婆去世了，將破舊的屋子留給了他，方才有了一個安生之所。
顧長霖越聽眉頭皺得越深，但心下卻越來越明亮。
過了一陣子，關氏來說飯菜已備好，眾人移步后廳吃飯。許姨原本是顧家的下人，按理來說是沒有資格與主人同桌吃飯的，剛想退下，顧梓辛卻一把挽住了她：“許姨，你是我和相公的媒人，我們還沒感謝你呢！”
許姨看了一眼顧長霖，見他并沒有反對，方才于下手落座。當張媽端著菜上來，看到竟連許姨也坐到桌上后，心中自然十分不滿。
顧長霖坐上席，傅墨卿被顧梓辛按著坐在他旁邊，而顧梓嬌本想挨著顧梓辛坐，但在關氏的眼神示意下，只能乖乖去她旁邊坐了。
這一桌子的菜色，琳瑯滿目，極盡奢華之能事，顯然便不是倉促準備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