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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俗十二記

第四十八章 雪無香(四)

平俗十二記 稻草一 2700 2019-10-23 16:17:35

  承德七年的初春,帝君南巡。此行隨行者甚少,連一向得寵的傅貴妃都未能隨侍,只有皇后侍奉左右。朝中一時議論四起。帝后間有齟齬是人盡皆知的事,皇后無子,帝君又盛寵傅貴妃,朝中一直私下揣測后位何時易主,如今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重九坐在船頭,一臉不痛快。梓桑遞給他一塊梅花酥:“殿下怎么了?”

  重九悶悶地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我明明要微服私訪,誰要和他一起,這樣大張旗鼓的南巡!底下那些人必定得了消息安排得妥帖,如何看得出他治理得如何!”

  梓桑笑道:“也是為了殿下的安全著想?!?p>  “那他大可多派些護衛(wèi)?!敝鼐派斐鍪忠魃@饋恚懊髅魉磉叢抛畈话踩?,還非要跟來……”他轉(zhuǎn)頭正好撞上帝君的目光,靜靜落在他與梓桑交握的手上。

  有些事情在一瞬間明了。重九正要向他走去,船身忽然劇烈搖晃起來,有人大喊了一聲“有刺客”,頓時一片拔劍出鞘的聲響,重九旋身將梓桑護在身后,低首看她有沒有事,冷不防船邊伸來一只濕淋淋的手,一下便將他拖入水中。

  梓桑大喊了一聲:“重九!”

  不遠處的帝君微微一震。他透過層層疊疊的護衛(wèi)見她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巨大的悲涼從心里浮起,他此生很少為什么事情恐懼,此時的聲音卻顫抖起來:“保護皇后!”

  梓桑嗅到濃重的血腥味,水下渾濁不清,她拼命睜大眼睛辨著重九的身影,這時候他還不會鳧水……終于看到了那個正在下墜的身影,梓桑奮力游向他,將他拖到船側(cè)抓住了船舷,累得幾乎脫力。重九微微睜開了眼,她略略放下心,卻聽他道:“念錦……”

  此時還是初春,水中冰涼刺骨,梓桑打了個冷顫,心一寸寸被這初春的寒水冰凍。護衛(wèi)紛雜的腳步聲傳來,梓桑打散他的頭發(fā)掩住他的面容,命護衛(wèi)先將他拉上去,浸在水里仰臉輕輕朝他道:“我叫梓桑?!?p>  念錦,傅念錦。她與重九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當年太后屬意的人便是傅念錦,即便她做了皇后,傅念錦一入宮,他的所有目光便全部被她吸引。命中注定,避無可避。

  帝君將濕淋淋的她擁入懷中,低聲安撫:“沒事了……”

  許是見她如此費力地去救重九,念起了一點舊情罷。梓桑抬頭望著帝君眸里的疼惜,在她最初嫁給他的時候,這個男人曾經(jīng)也愛過她??伤麗鬯臅r候,卻也忍心與別的女人同床共枕,忍心讓他與別人的孩子喚她母后,忍心一次次猜忌她、懷疑她,忍心賜死她親如妹妹的玉菱。

  那年夏天她還打趣玉菱,謝舒已等得不耐煩,秋時便會求陛下為他們賜婚??伤涝谙哪┮粋€陽光普照的天氣里,那渾身是血的模樣梓桑永世不敢忘。

  她微微咳著離開帝君的懷抱,也沒氣力再說什么,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太累了,她閉上了眼。

  中間模模糊糊聽見重九的聲音,在她耳邊語無倫次地解釋,說他聽太后提起過一次傅念錦的名字,他只當她叫傅念錦……

  都不重要了,她在心底道。

  聽著耳邊的人又珍而重之地許諾,說著回去之后只要她一個人,必將待她如珠似寶……

  多像啊。她嫁予他的時候,他也這樣說過。她贈他平安結(jié),他贈她金鳳釵,自以為能夠地久天長,卻到底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晚一點兒梓桑有了些精神,擁被坐在銅鏡前看著侍女替她梳洗,重九巴巴地立在一邊,欲言又止。梓桑擺了擺手命侍女退下,自己拿起木梳輕輕梳著長發(fā),忽然開口:“我姓謝。謝梓桑。”

  無需更多語言,這句話可以解釋許多問題。帝君的猜忌,夫妻的離心,都只是因為她姓謝。

  “我以前有個妹妹,叫玉菱。五年前被帝君賜死,因為在她端給帝君的湯藥里驗出了會令人心智漸漸喪失的藥物?!?p>  重九怔怔看著銅鏡里的人,清晰地意識到什么正在漸漸遠去,無可挽回。

  “是我下的?!辫魃D救坏仨樦嘟z,接著道,“殿下那次在鳳儀宮里也不是什么昏睡,而是我下了毒?!?p>  她看著重九睜大了眼睛,牽了牽唇角:“殿下就從沒有想過,為何我能一眼認出你?”

  娘娘于在下曾有一飯之恩,救了在下一命。今愿滿足娘娘一個心愿……

  那個術(shù)士這樣說。梓桑緩緩開口:“自然是因為,一切都是我設計的。是我讓那個術(shù)士帶你來到這里。”

  什么愿望都可以?她恍惚地看著雕花窗外的杏梅,想起站在雪地里梅樹下的那個少年,半真半假地開口,我想見一個人……我年少的愛人。

  “為……什么?”

  “因為我姓謝?!彼痪湓挶銓⑺碌脝】跓o言,滿室靜寂。

  “那你剛剛……又為什么要救我!”

  “帝君還不能死,我還沒有子嗣?!彼D(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他,語氣里帶了恨意,“可惜帝君獨寵傅念錦那個女人……我要借你讓他回心轉(zhuǎn)意……”

  那人腳步踉蹌,漸漸遠去。梓??粗R中人流下兩行清淚,閉了閉眼。

  所以……回去以后,不要娶我。這是我對你,最后的希望了。

  ……

  無人發(fā)現(xiàn)南巡的船上少了一個神出鬼沒的侍衛(wèi)。梓??粗膛藖淼拿坊ㄋ治⑽⒊錾?,帝君關(guān)切道:“哪里不舒服么?”

  重九走后她已無心維持這么多年平和的假象,反倒是帝君仿佛轉(zhuǎn)了性子,真如她騙重九的那樣,對她回心轉(zhuǎn)意,關(guān)懷備至。

  可惜太晚了。身姿窈窕的舞姬翩翩起舞,讓她想起她也曾自由過。她本不該做這籠中之鳥,為了他甘愿自斷雙翼。

  可她站在原地回頭看,四周全是遺憾。

  此次南巡注定不太平。梓桑冷眼看著舞姬袖中閃過一道冷光,迅捷無比地向她刺來。這目標當然是帝君,大約是想趁亂出其不意地轉(zhuǎn)而刺向帝君。因而她端坐著不閃也不避,心中甚至猜測這接二連三的刺殺會不會是謝家的手筆。

  何必如此性急?她還膝下無子……還是,帝君終于要對謝家動手了?

  耳邊忽然炸響一片驚呼:“陛下!”

  她被一具身軀壓倒在地,混亂中拿手去推,卻觸到一片濕熱,抬眼去看,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那人蹙緊了眉,面色蒼白,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她。梓桑睜大雙眼,有宮人急急忙忙地抬起他迅速離她遠去,他的面目身影一片模糊,她這才發(fā)現(xiàn)眼淚已濕了滿臉。

  當年那毒不是她下的,更不是玉菱下的。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是太后下的毒,謝家已是凌駕于所有世家之上的龐然大物,太后絕不能容忍下一任帝君身上流著謝家的血,因而使了這個離間的法子。

  效果很顯著,當然的。即便她知曉了真相,也再不愿解釋分毫。她恨他不信她,恨他背棄了她……最恨的時候,在黑暗里咬牙切齒想過千千萬萬種他的死法,可她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

  他是為了救她……怎么會?多可笑,她何需他來救?

  怎么會?她茫然開口:“為什么……”

  周圍一片嘈雜,可那人的聲音如此清晰,盯緊了她,露出一點帶著辛酸的微笑:“你從來不知道么……”

  他應當恨她。他憎恨她一心想置他于死地,憎恨她與謝舒的親密,甚至見著她與少年重九相處,憎恨上了曾經(jīng)的自己。

  “我愛你啊,梓桑。”

  愛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那么辛酸那么苦痛,只要還能握住它,到死還是不肯放棄,到死也是甘心。

  ……

  梓桑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低頭想著心事,有人忽然出聲,將她嚇了一跳:“這是誰家小娘子?”

  哪有人在別人家的院子,反倒問別人是誰?梓桑仰頭看他,沒好氣道:“你是誰?”

  那人眸光溫柔,朝她伸出手:“我要策馬走天涯,只缺一個俊俏小娘子,你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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