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p> 這是蘇軾悼念亡妻王弗的,如今我用它來悼念我的亡夫永琰,我在燙金的白色宣紙上寫下這首詩。
不知不覺中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七月份了,燥熱的空氣令我心煩意亂,我的寢宮前剛好種著一棵高大的木槿樹,上面盤踞著的知了不計其數(shù),喧賓奪主,似乎它們成了我這壽康宮的正主兒。這不知疲憊的蟬鳴聲令我更是煩躁,我真擔(dān)心這棵樹會因為它們的存在而死亡,于是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命令御前侍衛(wèi)將這里的蟬悉數(shù)攆走,攆到別處去,總之越遠(yuǎn)越好,只要別讓我聽見,再者就是別傷了它們的性命,再怎么說,它們也是生靈,我可不想落得一個弒殺的罵名。
宮人不知,只道太后娘娘是討厭蟬鳴聲,但又不忍殺生,只有青兒明白我其實是在為一個人寄托哀思。
“娘娘,您要的酸梅汁。”青兒端著酸梅汁向我走來,我正半瞇著眼睛躺在貴妃椅上,恍惚間我還以為青兒依舊是年方二八的小丫頭,不過她在我面前站定時我看到了鬢角的華發(fā),我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不是王府,而是皇宮,我也不再是永琰的側(cè)妃,而是太后。
我命青兒拿來了一把小金錘,將一整塊冰砸成數(shù)個小塊。
“娘娘,這種事情交給奴婢去做就好,何必您親自動手?”
“你們砸的冰塊都太大了,我喜歡碎冰,這樣酸梅汁喝起來口感才好。”我一邊說著一邊用金錘敲打著冰塊,白色的冰冷霧氣在我面前縈繞,一陣風(fēng)吹來,攪動宮殿前氤氳著的花香,我心中的燥熱和煩悶似乎被瞬間帶走。就當(dāng)我沉浸在這美好的氛圍中時,我砸下的一塊小冰落在我的眼睛上,我忍不住一抖,冰塊撒落了一地,有些碎冰再落地的一瞬間已經(jīng)融化成水。寢宮被我弄得一團(tuán)糟,我也沒心思再喝這碗酸梅湯了。
青兒沖殿外喊了一聲:“你們趕緊進(jìn)來收拾,把冰塊全部清理出去,別滑倒了太后?!?p> 幾個太監(jiān)和宮娥們魚貫而入,將地上的碎冰一一撿在盆中。我看了一眼窗外,內(nèi)廷侍衛(wèi)還拿著竹竿為我捕捉著樹上的知了,我看到汗水浸濕了他們的衣服,心有不忍,這么熱的天氣,讓他們歇歇也好,我吩咐青兒讓小廚房送來了更多的酸梅湯。
“行了,這一整塊冰都是你們的了,這幾天天氣炎熱,你們幾個注意身體,不過要在半個月之內(nèi)將木槿樹上的蟬都清理完畢。”
“卑職謝過太后娘娘?!彼麄冋R的向我跪拜,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沓,看來云崢平日里沒少對他們嚴(yán)格要求。
我轉(zhuǎn)身,看到碎冰已經(jīng)被他們清理完畢,想不到,新?lián)Q的這批宮人辦事還挺利落,“不錯,下去辦,有賞?!?p> 他們立在原地不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似乎有話想對我明說。我掃了一眼四周,并沒有打碎任何貴重物品。
“怎么?敢在哀家面前玩弄小把戲,你們的腦袋是不是想搬家了?”我厲聲道,我不喜歡磨磨唧唧,有事要說的話就干脆一點。
他們的臉色陡然一變,在我面前跪了下來,一個個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求我饒命。我和青兒相視一笑,看來得采取一些手段才能把他們要說的話詐出來。
“再不說的話,哀家就讓你們一個個去給先帝陪葬?!蔽铱桃獯蚍瞬璞?,看來這是一件大事,不然的話他們不會一個噤若寒蟬。
“哀家寬恕你們無罪,說吧!”我下了特赦令。
“太后,您的信。”一個臉龐稚嫩的小太監(jiān)顫顫巍巍的從衣袖中掏出一封信,他始終不敢抬頭看我,不過一封信而已,他因何如此緊張,莫非這信中另有乾坤?
我接過信封看了一眼,和敬皇后?是我當(dāng)皇后時永琰給我定的封號,這字跡我認(rèn)得,飽滿有力,出自永琰,他竟然留了一封信給我,摸起來很厚,鼓鼓囊囊的,他竟然有這么多的話要對我說。
“不過就是一封信而已,瞧把你們緊張的,行了,下去領(lǐng)賞吧!”我懶懶的沖他們擺了擺手。
青兒最懂我,在他們退下之后關(guān)上了寢殿的大門,“娘娘,奴婢守在殿外。”
“嗯?!?p> 這信就放在桌案上,我卻沒有勇氣拆開。對于永琰,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我敬重他,感激他,是他將我?guī)У搅藱?quán)力的巔峰,給了我無數(shù)女人羨慕的富貴榮華,還有丈夫的寵愛,可我從未愛過他,我傾慕過雒錦明,我摯愛的人是云崢,我的心沒有一刻在永琰的身上有過停留,盡管我看到他的愛在年輕美貌的女子中游走時也會覺得心痛,但這不是愛情。但是我于這二人,發(fā)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任何越軌之舉。
我想以永琰深沉內(nèi)斂又善于洞察人心的特質(zhì),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會這樣,我和他同為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再回想起方才幾個太監(jiān)個宮娥發(fā)現(xiàn)那封信時的狀態(tài),今兒這一出戲興許是他有意而為之,我在壽康宮住的時日雖不算多,只有短短幾月,但足以能夠發(fā)現(xiàn)在我床下的一封信吧!
我聽到青兒的步伐,她正焦急的在外面踱步,想來她現(xiàn)在一定同我一樣煎熬。
“云初,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在人士了,我想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定感到一絲驚訝吧!”他對我的心思倒拿捏的十分到位,我繼續(xù)往下看。
“我愛你,我也希望你像我愛你那樣愛我,所以我寵愛別的女子,好引起你的關(guān)注,我沒有想到你是這么的不在乎,直到那一刻我終于意識到你從未愛過我,所以我開始報復(fù)你,我不會送你上黃泉,更不會讓你過上如同地獄一般的生活,因為我愛你,我送你,送你們林家達(dá)到了權(quán)力的至高峰,光耀你們林家,我知道沒有人能夠禁得住權(quán)力的誘惑。你冰雪聰明,又深處權(quán)力的旋渦之中,自然明白權(quán)力對一個人,對一個家族而言意味著什么,所以我立你為后,再立云崢為護(hù)國大將軍,我知道你們二人心意相通,不會因為一時的男女私情而斷送林家所有子子孫孫的錦繡前程。所以在那次白蓮教攻入幽州城時我給自己打了一個賭,我賭你會回到我身邊。我每天都站在宮門口等你,終于在一個晨光熹微的清晨,我等到了你。你是我愛的女子,是我一見傾心的人,我不可能也不會放你走,我知曉你的弱點,我利用你了的弱點,不惜一切,不遺余力將你留在我身邊,我知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貴為太后了,權(quán)傾朝野,你答應(yīng)我過一生一世照顧旻寧,守護(hù)他,守護(hù)大禹王朝的天下,我知道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還記得雒錦明嗎?你最初傾心的那個男子,他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是我下的黑手,我命人躲在高處射了一支毒箭,繼而嫁禍給了云崢,不過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你竟然裝作不知道,這確實是我意料之外的一件事。
還記得嗎?你曾經(jīng)好奇為什么你父親會同意你做我的側(cè)妃,因為我知道他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云崢乃前朝罪臣的遺孤,是你父母救下了他,養(yǎng)在身邊數(shù)年,我以此相要挾,威逼他將你嫁給我。
看到這里,你應(yīng)該驚愕的說不出話了吧!是不是驚訝我竟有這樣歹毒的心思,我說過我喜歡的東西一定要得到,即便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怎么樣?我說得出做的到,既然我得不到你刻骨銘心的愛,那么就讓我得到你刻骨銘心的恨吧!”
我輸了,輸給了一個死人,我走的每一步,我所有的心理活動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我所享受的一切富貴榮華,錦衣玉食,都是他對我愛的堅守,以及恨的懲罰!我恨,在這一刻我恨極了所有人,我爹,云崢,還有那個帶我直上青云的永琰,原來我的枕邊人竟然是我悲劇一生,隱忍一生的始作俑者,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有誰能算計過他?
我拿起凳子,將壽康宮的一切陳設(shè)砸的精光,永琰,是你負(fù)我,不是我負(fù)你,絕不是!
青兒聽到動靜后立馬趕來,“娘娘,您這是怎么了?”
我看著鏡中披頭散發(fā)的自己,像是一個惡魔,這不是我,我絕對不是我,想我林云初算計了一生,可沒想到我的所有的算計竟是永琰一手安排的,還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啊!我拿起凳子砸向鏡中的自己。
“太后,您這是怎么了?別嚇唬青兒好嗎?”她就在我身邊,止不住的抽泣著。我知道,永琰放過了青兒,她不在他的算計之內(nèi)。
“永琰這個混蛋,你看看他在信里都說了些什么?”我伸出顫抖的手將信遞給了青兒,這時我覺得胸口處涌起一股子腥味,頓時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