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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傳說之破卓爾

第八十四章 深夜哭聲(一)

野人傳說之破卓爾 優(yōu)哉先生 4278 2020-01-07 21:20:33

  獨自走在夜色中,四周靜謐,而他的心卻喧鬧!

  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亂影畫鬼,怪聲駭人。

  胸膛里的逼仄似冷水翻騰,分不清是他的心跳還是荒野的呼吸。

  佇立在一棵老樹旁,樹頂華蓋下,破左耳屏息俯視。遙見群山的輪廓似張開的雙臂,將和武城緊緊擁入懷中,縱橫交錯的溝壑如地獄鋪開的地毯。

  雙目極處渾然一片天色,毫無人煙,宛若遭受天神的詛咒,成為一方地獄。

  燭火蜷縮在燭臺內(nèi),顫抖著身子,近乎自身難保。手掌成半握,護住奄奄一息的火苗,他拖著一身傷痕回到木屋。薊草和荊棘在他身上流下了不少痕跡,勾出的幾縷衣線搖曳在地,就像野鬼附體而行。

  連日采藥,不分晝夜上山下田,他已經(jīng)累得精疲力盡,雙腿沉重如拖著兩根石柱。采摘回來的草藥挑挑揀揀之后,多半都是野草。有一些是治療其他疾病的草藥,甚至還有一些野菜混跡其間,能用來熬煮成藥的,自然寥寥無幾。

  幸好,田老頭的眼睛總算睜開些,不似之前只有兩小條縫隙若隱若現(xiàn)。前日馬三在樓梯口,沉重地告訴他情況不妙。奴頭的話果然不能相信,田老頭明明已經(jīng)有所好轉(zhuǎn)。他是野人,眼睛明亮得很,又不似小扒皮只有一條線。

  內(nèi)屋里,樹子的呼嚕聲如雷貫耳,外屋酒氣熏天,直沖腦仁,令他傷口的疼痛又加劇幾分。

  推開圓窗,留有一指寬的縫隙。

  圓桌上擺放著幾個東倒西歪的小酒壇,火爐里還有殘火在喘。不知何故,樹子近來的酒量越發(fā)見大,酒似乎成了他最大的嗜好,睡前若不喝個酩酊大醉,就無法入睡。幾乎夜夜噩夢,從夢話中依稀可知所做是同一個夢,就連夢話都近乎一致。

  他實在疲累,沒有細(xì)究,抱著被子挪到了床角,吃力地脫去靴子丟在地上,恰好一個人字??粗プ拥男螤?,他有些佩服自己隨隨便便都能丟出個字,真該讓田老頭看看!

  后腦勺剛貼上軟枕,迷糊間就聽見貓哭,啜泣聲逼迫他從混沌中掙扎而起。

  或許是野貓?

  枕頭后面可就是雜木林方向,有老虎出沒也不是稀罕的事情。眼皮再度耷拉了下來,正要墜入黑淵時,一陣低低啜泣又將他強行拽住。剛翻身,田老頭的話就鉆入腦海:貓若回魂,會自行抓兇。

  那只是個預(yù)言故事。

  又不是我殺的,有什么好擔(dān)心。他再度翻動身體,趴下就睡。眼皮比巖石沉重,然而該死的貓,成心作對,不打算讓他好好睡上一覺。旋即,越哭越傷心,好像野人有多殘忍,見死不救似的。

  哭泣越發(fā)清晰,斷斷續(xù)續(xù)從內(nèi)屋里傳來,豎起耳朵,樹子的鼾聲依舊。那會是誰?不可能是小扒皮,他沒什么好哭的。

  困意如巖峰坍塌,不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入睡。一陣輾轉(zhuǎn)反側(cè),徒勞一場,更覺疲憊不堪,他索性爬了起來,循著啼哭找到了內(nèi)屋里的一角。只見一團白乎乎的東西,蜷縮在角落里抽泣。

  驚覺到背后的腳步,白團轉(zhuǎn)身望向他。一張淚跡斑斑的肥臉從白裘下露出,小扒皮看見他的那一霎,雙眼圓瞪道了極致,仿佛他不應(yīng)該闖入禁地。

  該怎么辦?他低頭暗忖,攥著拳頭,全然不知所措。第一次見到小扒皮哭,掛在面盤上水滴,一顆顆滾落,那真真切切是眼淚啊。

  驀地,仿佛地板上都長出了釘子,直鉆腳心,將他徹底釘死。野人不像樹子深諳哄騙之道,何況眼下小扒皮正在哭。

  像木棍杵著,好一會兒,他還是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或許應(yīng)該直接給小扒皮一拳頭。有什么好哭的?皮革店里最不應(yīng)該哭的就是小扒皮。

  困意近乎要碾碎他的骨頭,“小公子?”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你還沒睡?”小扒皮一反常態(tài),神情有些慌張,就像小偷被人當(dāng)場抓住。

  皺巴巴的肥臉仰望著破左耳,他只好將涌到嘴邊的火氣吞了回去?!八恢??!眲傉f完,他就想撞墻。

  “哦?!毙“瞧さ哪樒こ榇ち艘幌??!斑^來!”一根胖手指從白色的裘衣下伸出來。

  找了個可以容下他的位置站著,只有天神知道他多想好好睡上一覺。野林諸神,誰閑著就給他一拳吧!

  “坐下!如果你睡不著,那就坐下吧?!毙“瞧さ氖持钢噶酥复材_,示意那是他可以站立的位置。

  床上的溫暖近乎要流了出來。大圓床上右側(cè)躺著樹子,空著左側(cè),這是他至今見過最大的床,比起外屋他的床整整大了兩倍還不止。腦海里浮現(xiàn)棚屋里的住所,潮濕陰冷浸泡著草堆,無數(shù)老鼠、蟲子的尸體夾裹縫隙間,剛剛涌上心頭的不舍立即潰散。

  “走開。”樹子驟然大喊了起來,“不要,不要殺我?!彪p手在半空上一陣胡抓,旋即發(fā)出恐怖的喘息聲。

  實在無法猜出,樹子在夢里究竟看見了何等兇猛的野獸,以至于嚇成這番模樣。

  寧愿蹲茅廁,也比硬陪著強?!皹渥釉谧鰤?.....”他實在沒什么話好說,翻遍了肚皮,才憋出了這幾個字。

  “是啊,真是個可怕的噩夢?!毙“瞧せ卮?。

  “噩夢?”他看見樹子蜷縮在被子下,身形成團,不見腦袋。

  “你做過噩夢嗎?”小扒皮的鼻涕快要掉到嘴里,旋即被一條看起來很柔軟的白色手帕擦拭,圓滾滾的身體向后倒去,靠在了墻壁上。

  “有?!彼卮穑锢项^說過小白也會做噩夢。

  “多嗎?”小扒皮沒有看他。

  “偶爾。”他躺在床上是為了睡覺,可不是為了做夢。

  “傳說在野林,擁有自由的人,才不會做噩夢?!毙“瞧さ难劬δ[大如浸泡了一夜。

  哪個混蛋胡說八道!野人王在夢里都不知道被吃猛獸吃了多少回?!靶」右沧鲐瑝??”他頗為驚訝。小扒皮可是整個皮革店最自由的人,隨意來去,何況小扒皮還有皮革店最溫暖的床。如果他會做噩夢,那么棚屋里的伙計們豈不是每天夜里都被惡鬼纏身。

  “不是所有的夢都是好的。人做錯了事情,夢仙是知道的,沒有人能騙他?!毙“瞧ふf。

  此時的小扒皮好像受了驚嚇,白臉更甚,在黑屋里有一種恐怖之相,說不出來的詭異。

  “樹子做錯事情,夢仙正在懲罰他?!毙“瞧さ哪樕喜紳M了哀傷,含糊道,“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光顧著和貓玩耍,貓不會死,他就不會惹禍上身。我再喜歡它,那也是只畜生啊?!?p>  夢仙,又是哪來的欠揍家伙?他的眼皮實在無力抬起,就連流進窗縫隙的寒意,都像被火焰蒸煮過似,發(fā)出一陣陣熱浪催眠他。

  “現(xiàn)在怎么辦?貓的怨氣不會散,夢仙不會放過樹子的,樹子會死在噩夢里?!闭f著又小扒皮又開始啜泣。

  野人習(xí)慣了那個吃飽就睡、睡飽就吃的小扒皮。那才是小扒皮,眼前的小扒皮十分不真實。這難道是他的噩夢?他抓了抓臉頰,竟毫無知覺。

  夢不可能殺死人!“夢會醒的,噩夢也是會醒的。”他說。

  小扒皮嘟囔了些什么,他根本聽不清楚,輕飄飄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接住渾渾噩噩的腦袋。

  他索性席地而坐,依在床沿,琢磨起來。難道是樹子殺死了小扒皮的貓?不是馬三的幫手?為了此事,樹子還曾經(jīng)鬧翻了棚屋,若不是管家保住了馬三,只怕奴頭已經(jīng)易主。

  小扒皮根本不在意他說了什么,倏然起身,撲向他。

  “你是他的兄弟,你代替他去死,貓的怨氣就會消散。對,你必須代替他去死。”死寂的眼睛充滿了精神,小扒皮口中重復(fù)念著一句話?!澳銈兪切值?,誰死都可以的,就像他為了我去死一樣?!比夂鹾醯碾p手,猝不及防地爬上了野人的脖子?!八呀?jīng)死了,你們已經(jīng)逼死他了,我什么都沒有了,只有樹子。樹子不能死,樹子絕對不能死?!?p>  突如其來的一切讓他懵昏,疼痛令人清醒,可為時已晚。

  小扒皮自上而下掐著他的脖子,死死地掐住,力道之大,令他措手不及。他用膝蓋頂著小扒皮的肚子向外推,然竟紋絲不動。可惜,此刻他實在無力反抗,野人之怒被壓制,根本動彈不得。

  小扒皮眸底燃起的殺意,如此決絕,他確定這一切絕對不是噩夢。

  求生本能迸發(fā)出無比強大的力量,野人之怒猛然從下抓住小扒皮的脖子,圓臉猙獰卻還是不肯放棄,他只好再加了一把勁。

  啊,一聲慘叫,小扒皮終于無法忍受,轟然倒塌在右側(cè),身體蜷縮成團,痛苦不已。

  他摸著脖子站起身,低頭看著地上的小扒皮質(zhì)問:“為什么要殺我?”所有的困意都隨脖子上傳來的窒息,而消失殆盡。

  “你死了,他就能活?!毙“瞧_他嚷叫。此時全然判若兩人,就像餓了幾天肚子的野熊張牙舞爪,令人不寒而栗?!爸灰闼懒?,他就能活過來,我就不會孤零零一個人茍活于世。為什么要留下我一個人,你們?yōu)槭裁匆?,為什么??p>  “關(guān)我屁......”這話到嘴邊,立即吸回去?!八懒司褪撬懒?,不會因為我死而復(fù)生,何況樹子還沒有死。”他吼了回去。

  鬼知道小扒皮為什么發(fā)瘋?況且,他沒有興趣知道。可野人王不是棚屋里的東西,可以任憑小扒皮無緣無故殺死。

  肥臉扭曲,淹沒五官,已找不到眼睛在哪?!翱墒撬懒恕D銈兌蓟钪?,他卻死了?!毙“瞧ね饺宦錅I,淚水撲下,近乎沒有障礙?!八懒?,他死了?!痹鞠裥芤粯觾春莸男“瞧ぃD(zhuǎn)眼就癱軟在地,像個孩子一樣撒潑哭嚎。

  頭頂上的碩大燭光,始終驅(qū)不散小扒皮臉上的絕望。

  “誰?”他動了惻隱之心,脫口而出的剎那便后悔,卻已經(jīng)收不回來。

  “他死了,貓死了,我只剩下樹子了。樹子不能死,你替他去死好不好?”小扒皮睜大濕潤的小眼,仿佛在望著一個希望?!爸灰闼懒?,夢仙就會拿你的魂魄安撫靈貓。只要靈貓安息,樹子就可安枕無憂,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不關(guān)我的事?!焙喼蹦涿钪翗O,小扒皮犯病時還真不是一般瘋癲?!皹渥又皇亲鰝€噩夢,不是被貓鬼纏身。明天早上,他就會醒來?!?p>  “終有一天,他會在夢里被靈貓折磨至死?!毙“瞧ち⑸砉虻赝爸灰阍敢鉃闃渥荧I出魂魄,你們是兄弟啊,你也想樹子活下來,是不是?”

  “沒有人希望樹子死。”他根本不會相信一個瘋子所言。“但這是兩回事情。就算我死了,樹子也不會因此多活一次?!比绻梢赃@樣,山上的白骨估計會少一些,可惜所有的一切活物到了時間都必須死,這是天地定下的規(guī)矩。

  “我命令你立即去死?!毙“瞧ぱ垡妱裾f已經(jīng)無效,目露兇光?!澳闶俏业呐`,我讓你活你就得活,我讓你死你就得死,現(xiàn)在你必須死?!?p>  脖子一陣陣抽疼,全身上下都沒有一處舒坦,他直覺自己即將化成一灘血水。直視著小扒皮一會兒,他實在難以理解小扒皮的瘋言瘋語和驟然變幻的惡臉,究竟為了何事?

  后退幾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這是他防守和反擊最佳的距離。野人之怒已經(jīng)蘇醒,近身打架他可從來沒有輸過,何況只是要對付一頭肥豬。

  “憑什么聽你的,這不關(guān)我的事。”他用下巴回答,拒絕服從命令?!澳闳羰菍渥雍?,那你替樹子去死便是?!?p>  “你大膽,竟敢這樣和我說話!你吃我的穿我的,這就是理由。現(xiàn)在你該回報我。”小扒皮冷冷道,眼里滿是困惑,或許從來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皠e忘了你是誰?”

  從來不會忘記?!捌谱蠖??!彼菏淄π匾詫Γ詺⒔^不可能,真是頭愚蠢的肥豬。

  聞言,小扒皮癡呆般地望著他好一會兒。

  倏然,一陣大笑震碎了木屋的光亮,直到小扒皮合嘴,奄奄一息的油燈才死灰復(fù)燃。淚痕還掛在圓乎乎的臉上,但眼神卻一改先前的純粹,嘴角掛著尖銳的冷笑,像極了牛扒皮扮演活菩薩時所戴的那張面具。

  “樹子一直很聽話,從來不會反抗我?!毙“瞧ふf完這話,突然變得平靜。

  然而這種平靜,卻令他恐懼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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