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姐弟在客棧都安排妥當了,左等右等,等不來顧歡的到來,他們就上街去找顧歡和燕卿。
在客棧的轉(zhuǎn)彎角,辛家姐弟見到顧歡和燕卿。
“弟弟,你看主子,多開心啊”辛河順著姐姐的方向看向顧歡,贊同的點點頭:“姐姐,小主是個很好的人,值得主子這么好的人去喜歡的?!?p> 辛梅回頭看自家弟弟,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多遠,又或者是削骨整容、改頭換面了,唯一不改的還是那顆心:“當年你假借病重名義離開南疆,離開那些和你生活了很久、和你有著很重感情的人,說來江南尋親,不過就是找了個脫身的名義,從此沒回去,姐姐知道,你心底里還是放不下的……”
辛河對著姐姐苦笑道:“舍不得又如何,舍得又如何,師傅告誡我們,做細作的,就不能帶個人感情,我差點因為個人情緒導致任務(wù)失敗,連累主子不得不替我去完成后面的工作?!?p> 辛梅指著燕卿問道:“將來若有一天,她認出了你,你會跟她回南疆嗎?”
辛河幾乎沒有考慮過的點點頭:“姐姐,那是我的小主啊,小主對我們這些男寵可好了,小時候有一顆果子都要跟我們分半個吃的?!?p> 這十年,每次午夜夢回,辛河總是會夢到,她還是那個四歲的她,身子只能勾到桌子上的果盤,她會拿著一個大大的梨,坐在她、歌書中間,一定要他們拿著刀切成三份一起吃。
她說,梨,分了,就是分離之意,可最好的分離,也是為了下回最好的重逢。
他假借生病的名義離開南疆,她就跟他分了半個梨吃,她說,等你回來,你病就全好了,現(xiàn)在苦痛的分離,只是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等你下次回來,我就去求姐姐,讓你在陪我騎馬。
辛河出神的望著燕卿:“與她來說,我是親人,與我而言,她亦是我親人?!?p> 辛梅抱了抱自己這位弟弟,誰說細作無情,戲子無情,編排好的劇本,都是全情投入的演出,骨頭與靈魂全部抽離出來的那一天,要有多痛,才能忍著不回頭,不去看,可陷得越深,抽離的越痛,走出來的也越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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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顧歡望著燕卿,顧歡心底明白燕卿始終喜歡的是皇兄王湘,不求她喜歡自己多一點,只希望現(xiàn)在開始,到她離開中原,這段時間,她比在北疆還要開心。
“阿卿,我是真得祝福你和皇兄的。”如果在月秀山,查明燕之州真的是失蹤的,嗜血還在燕之州手中,那顧歡會真心祝福他們。
反之,顧歡不敢去想,一個人,花上十年的時間,精心編排一段謊言,假意愛上,故意接近燕卿,故意叫燕卿覺得王兄對她是真愛……只是為了得到嗜血、為了得到秘籍、為了得到那無窮無盡的力量,
燕卿心思就算再聰明,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傻乎乎的可愛。
燕卿一直堅信燕之州是失蹤而不是死亡,王湘是善人而不是惡人,如果燕卿相信的這一切,相信了十年的這一切,最后是反過來的事情,燕卿有多不能接受。
顧歡光心底里想想,都覺得異常的可怕。
希望事實,是往好的發(fā)展吧。
燕卿聽了顧歡的話,很是開心,燕卿抬起自己的手,勾了勾他的小手指,算是拉過勾約定好了的事情,這是正兒八經(jīng)第一次有了肌膚的接觸,她能感覺到他細化的肌膚,凹凸不平的疤痕,及其細小,幾乎你沒怎么仔細的去摸,是摸不太到的。
顧歡覺得這雙手丑陋的很,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想將自己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她看,只是這雙手……顧歡有些扭捏的,急急地抽開了自己的手,雖然他做了很多祛疤淡疤的傷藥,也難以恢復(fù)到從前細膩光滑了。
燕卿看出了顧歡眼底的小心思,本來想說一番話寬慰他的心,抬頭看見辛家姐弟站在遠處,他們肯定也有公事要處理,就不耽誤他們了,燕卿指了指城里最大的那家青樓:“你回去吧,我要再去一個地方?!?p> “錢夠不夠?!鳖櫄g問道,燕卿拍了拍自己鼓鼓的錢袋子。
燕卿朝著青樓走去,辛河就小心的跟在他身后,辛梅要開口說阻止的話,顧歡朝辛梅搖搖頭:“隨他去吧,人啊,有多少個十年可耗……”
辛河比燕卿年長很多,15歲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燕卿還剛剛出生沒多久,在南疆的第一個十年,是陪著燕卿長大,教她騎馬射箭,給她變幻滿袖銀針玩,整日逗著燕卿開心,辛河25歲被師傅召回,他大概心底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事情,走的那一日,他對那孩子是滿心愧疚,有些話為國為大義都說不出口,第二個十年,他就是在等燕卿的過程中虛度了光年。
顧歡和辛梅一起并肩站著,看著辛河默默地追隨著燕卿的身影。
燕卿要去的是鎮(zhèn)上最大的青樓,花魁柔柔,乃是南疆故人。
這位柔柔姑娘,彈得曲子不錯,客人很多,要見她一面,一擲千金,在所難免。
天剛剛擦黑的時候,這街上燈火最輝煌、最燒錢的地方,就是那家青樓,燕卿身上穿的是藏藍色的袍子,袍子上的繡花用金線銀線描繪著,頭上系了一根同色的發(fā)帶,她搖著扇子,大步踏入樓內(nèi),老鴇眼光就是毒辣,一看來人的衣著,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
“呦,這位公子面生,可是外鄉(xiāng)慕名柔柔來的?!?p> 燕卿點了點頭,老鴇也不接著說,也不給她引薦,就站在那里,燕卿掏出一錠金子:“帶路吧?!?p> 柔柔就坐在房內(nèi)的,燭光底下,印的她那張小臉通紅,每日都這么過,再等一會,客人就該來了,等了片刻,聽著外頭老鴇掐媚的聲音,她理了理衣裳,站起身來,在看著身上那件真絲外衣,內(nèi)搭抹胸長裙內(nèi)衣,這件外衣遮得住啥,索性脫了,來的干脆。
她擠了擠笑容,打開房門,正要用她那千家百媚的聲音迎客,看見來人,她聲音都卡在喉嚨里,只覺得又酸又澀。
迎了燕卿進屋,她抿了抿嘴唇,眼中以有些淚花了,親自去櫥里拿了一個軟墊,鋪在凳子上,又尋來干凈的抹布,擦桌子力道很重,恨不得把桌子擦個底朝天,發(fā)現(xiàn)自己這么做多么事情真是多余,她這里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多少男人,哪處是干凈的,做這些虛的又有啥意思呢。
“你受苦了?!?p> 柔柔搖搖頭:“能記得我、認出我、來找我的,只有女君你一人?!比崛釘D出一個比哭還不如的笑容,跪拜在地:“臣女柔柔,拜見女君大人,女君千秋萬福?!鼻а匀f語,都化為哭不完、流不完的眼淚,從眼眶里奪眶而出,她心里苦,卻沒地方說,心里痛,也沒地方說,這些年,支撐她活下來的,只是家人臨死前的相托,從軍妓營賣入府邸做妾在賣入青樓做妓,她這十年來,無數(shù)次想死,可總是盼著,盼著女君能早些來,她好早些死。
柔柔是燕之州的妻子,未過門的妻子,曾經(jīng)也出生于南疆的大家族,后來南疆覆滅,逃的逃,散的散,半死不活的有,被沖為官妓、賣入青樓、淪為府邸為妾的更是不少,燕卿根本都數(shù)不過來。
柔柔給燕卿切了一壺茶:“我這里臟,女君要是見我,傳個信來好了,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柔柔,我今晚是贖你出來的。”
柔柔搖了搖頭,燕卿不解:“我父母都不在了,相公也不要我了,女君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可是出了這里,我又能去哪里?!?p> 燕卿知道,其實,是她晚來了,她知道柔柔在這里,也有好幾年了,從前真的沒這么自由過,也沒這么多銀子贖她出去。
燕卿有些懊惱的垂著頭,朝著門外走去,柔柔似乎想起什么:“女君。”
燕卿回頭,柔柔在柜子里翻找著什么,一通亂找,才搜出一個包袱,這是家中所托,為了這些東西,柔柔茍活到今天,柔柔緊緊的把它抱在懷里,就跟抱著什么稀世珍寶一樣,柔柔將這一包東西小心翼翼的交給燕卿:“我父親當年是南疆的武將,最受大殿下器重,哥哥更是大殿下的左膀右臂,這包東西,是父母和兄長從戰(zhàn)火中搶出來的,交給我,說有生之年,如能見你一面,就交還給你,和你說一句,我南疆柔家對得起皇室列祖列宗?!?p> 燕卿拆開那包袱,里面是一個裝著骨灰的壇子,燕卿絕對不會認錯這壇子,是她哥哥和鳶姬。
北疆和中原攻打南疆皇宮的時候,大家都是趁亂帶著金銀珠寶逃離那座被火焚燒的宮殿,連著姐姐,都是在戰(zhàn)亂當中拼死殺出一條血路,要護著燕卿出去的,誰還有這個空、那個閑心,來管亡人的東西。
“父母給我講,這東西,對女君尤其重要,我們?nèi)峒沂菦]本領(lǐng),保護女君、保護皇室,讓中原和北疆鉆了空檔,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個帶出來,至少,九泉之下,面對南疆的祖祖輩輩,才稍稍能抬得起頭,說一句,我們對得起皇室。”
誰說柔家沒本領(lǐng),當年的南疆柔家最最有本領(lǐng)了,他們外要護衛(wèi)邊疆治安,內(nèi)要護衛(wèi)皇城秩序,其實如果他們不管這個骨灰壇,或許有機會沖出去。
可大家都在往沖,柔家的將士都在往外廝殺,大家都在跑,都在逃,柔家軍隊一個都沒跑,都護在大家的身后,抵擋著刀光劍雨,甚至于還往最里面沖,要救出這個骨灰壇。
從青樓里出來的時候,燕卿就跑去鎮(zhèn)上最好的酒樓買了一壺酒,酒樓內(nèi)人聲鼎沸,吵吵嚷嚷的,有劃拳斗酒的聲音、有高談闊論的的聲音,更有拍桌子叫喝的聲音,燕卿正是心情不好的事情,聽著這陣嘈雜很是心煩,干脆多買了幾壇酒,晃悠在城里,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繼續(xù)喝酒。
她一手抱著骨灰壇,一手抱著酒壇子,喝的微微醉,搖搖晃晃的在城里亂逛,打更的人見她這幅鬼樣子,嚇得都躲的遠遠的,誰沒事干,這半夜三更的抱著骨灰壇在城里亂逛,怕是見了出來尋酒的鬼怪吧。
燕卿看著遠處一輪明月,月亮圓潤的就像前幾日吃的糖粥小圓子,那白滾滾、圓糯糯的小圓子,她恍惚的指著那月亮道:“阿顧,我餓了,要吃小圓子?!笔掷餂]拿穩(wěn),五瓶摔了三瓶,摔了一地的酒水、酒壇子碎,骨灰盒卻緊緊的抱在懷里,她回過頭,顧歡不在身邊,她在說什么傻話,可是肚子真的餓了,這半夜也沒地方尋吃的。
晃悠到城門口,她飛身上了屋頂,餓的睡不著,心里堵得難受,喝著酒也是悶悶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怎么也吐不出,難受的眼睛都紅了,眼里都是淚,坐在那屋檐上干嘔著。
顧歡尋到燕卿的時候,她已經(jīng)過了那最難受的時候了,胃里稍稍平靜下來,她又繼續(xù)跟沒事人似的,悶頭灌酒喝。
顧歡也不知道,為啥大多數(shù)女孩子都喜歡吃果汁、花茶,做的都是文藝的事情,比如吟詩、作畫,可燕卿卻喜歡喝酒,不是在屋檐上喝酒,就是在青樓里喝酒。
“阿卿,別喝了,你一天都沒吃東西,跟我回去吃點晚飯吧。”
“你別管我。”燕卿甩開了他的手,甩來的那一刻,又非常自責,自己在這里朝他發(fā)什么火,白天的時候他說他救了姐姐,姐姐在一個地方好好地活著,雖然從前那么恨他,好像聽見姐姐活著的消息,就沒那么恨了:“對不起?!?p> 燕卿恨得怨的只有自己,從前覺得只要出了北疆牢籠,只要有足夠多的銀子,就能做很多自己一直不能做的事情,恨自己十年來的無能為力,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一點變強,怨自己為什么會遲到了十年,那樣的姑娘,也曾舞的一把好雙劍,可如今呢……燕卿想著想著,總是不自覺地落淚。
顧歡聽著那一句對不起也是一愣,她說的聲音極低,眼淚吧嗒吧嗒的砸在顧歡的手背上。
燕卿是個很倔很要強的人,否則怎能保卿本十年無戰(zhàn)火、百姓安居樂業(yè),她從前是不屑于做權(quán)衡天下時局平衡這類的事情,這些事情都有哥哥姐姐完成,可這十年來,她成長飛速,雖然看似不說不做。
卿本安康、百姓和樂、生活富裕,足以說明,她治理有方,一個從前悶頭什么都不懂的女兒家,成長到今天什么都會做,什么都會平衡。
她絕對不會是個輕易掉淚的人,
她絕不是一個會輕易地頭認錯的性格。
顧歡了解她,能讓她低頭的,從來就是家人和朋友。
哭的如此兇的,只有家人了。
頌秋關(guān)青樓,顧歡在腦袋里搜索這僅有的一點記憶,好像那樓內(nèi)有個紅牌,叫柔柔,是南疆人,那姑娘,是燕卿很重要的人嗎?
顧歡沒有細究,沒有再去戳她的傷心事,安安靜靜的陪在燕卿的身邊。
燕卿臉色不好,顧歡搭上她的脈搏:“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了明天該遭罪了,回去我給你煮點米粥吃。”
燕卿今日非常聽話,說放下酒瓶子就放下酒瓶子“好,我要吃排骨粥……吃雞蛋餅?!?p> 顧歡見了她這么反常的舉動,更是篤定了她今天鐵定是碰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她從前就是個從里到外很是柔軟很是沒心思的一個人,就算這個人被迫成長為今天這樣刀劍砍不壞的人物,她內(nèi)心是不會變的。
顧歡拍拍自己的肩膀,覺得這時候她要的,無非是一個可依靠的肩膀。
燕卿不自覺地靠在顧歡的肩膀上,看著皎潔的月色,想著小時候在南疆皇宮,也經(jīng)常這樣,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坐在大殿前方的臺階上,同樣抬頭看著皎潔的月亮,月光灑滿了整個大地,伴著銀灰的月色,坐在高高的臺階上看著前方,江山宮闕,那時候,燕卿覺得江山很穩(wěn),親人很暖,可以無所顧忌的,笑的非常開心。
南疆夜里廚房經(jīng)常會準備軟糯的米粥,有排骨粥,有紅豆粥,有玉米粥,有南瓜粥,很多很多的粥的款式,燕卿對粥可沒多大的喜歡,后來,姐姐在酒樓帶回了朝慕,朝慕經(jīng)常給姐姐做好吃的,也會單獨做一份排骨粥,姐姐知道燕卿愛吃,經(jīng)常留排骨粥給燕卿吃,還會給她帶來朝慕做的雞蛋餅。
燕卿最愛吃雞蛋餅了,姐姐會帶著燕卿坐在高高的臺階上,用手抓著油滋滋、熱乎乎的雞蛋餅吃,雞蛋餅里的香蔥可饞人了,只有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不管那些個宮規(guī)禮儀的,用手抓著吃最香了,姐姐問燕卿好吃嗎,燕卿不說話,吃的狼吞虎咽的,就是最好的答案,姐姐經(jīng)常會不自覺地撕下自己的另一半餅,遞給燕卿吃
姐姐永遠是最疼燕卿的。
就像平日,飯桌上有一碗清炒的百合蝦仁,姐姐也會挑出所有的蝦仁都放在燕卿的碗里,愛她就是拿著自己認為最好的、傾盡自己所能,給她好的。
哥哥常說道姐姐,這樣子的做法會讓燕卿更加挑食,可姐姐總是不以為然地說:“奪嫡之戰(zhàn)那可怕的十年,哪個帝王家的孩子吃過一頓好的,帝王家的孩子,輕易得到了別人家一輩子想不來的富貴榮華,卻又失去了別人一輩子的自由,活著就好了,以后,沒有可怕的戰(zhàn)爭,只有我們這幾個了,她挑食就挑食些,我們養(yǎng)得起,寵的起,以后尋個對她好的人家,疼她一輩子就得了,不要讓她學我們這些懂禮儀、知規(guī)矩的,怪累人的,自由、開心、快樂就好了?!?p> 哥哥約束,姐姐疼愛,他們一緊一松的教育,讓燕卿開心了過了那么幾年。
想吃排骨粥,想吃雞蛋餅了,想念那時候無憂無慮跟著姐姐吃吃喝喝的時光,不知世道險惡,不知權(quán)衡之苦,不要管那么多的大道理、大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