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新郎(一)
春日溟濛,蒸騰著下午的雨氣,到處是泥土和春草的芳香。
已近黃昏,沈氏山莊里張燈結彩,仆人們如蜂群一般穿梭在各個庭院中,準備著今天的晚宴。
客人帶來的孩子們本來拘謹得很,在山莊里土生土長的泥娃娃的帶領下,很快就融入了這里的氣氛,玩得不亦樂乎,在山莊里到處玩鬧。
沈莊主和山莊夫人招待著貴客,在屋子里相談甚歡。
安國侯謝氏一家回祖地祭祀,不料歸途中突遇山崩,阻擋了去路,只好繞遠路回皇都。無奈途經此地,卻被山賊盯上了。山賊見這一路馬車裝潢高貴,料定了是富貴人家,竟聯合了幾大幫派一起來攔截。
謝家乃是武門世家,侍衛(wèi)和家中子弟都英勇善戰(zhàn),可惜這次回祖地的孩子們還沒長大,庶長子也才不過十二歲,更別論還有兩個女娃娃。
就在謝家勉力強撐之時,沈氏山莊聽到了風聲,挺身而出,不僅救下了謝家,還和謝家聯手將附近幾窩山賊都剿滅了,一群大漢被五花大綁扔到了衙門口,縣衙的人忙都忙不過來。
雪中送炭,又志趣相投,沈莊主和安國侯一見如故,一定要留下他來住幾天,于是便有了現在屋子里的和樂融融。
“書柳,帶妹妹出去玩吧!”謝夫人推了推窩在她身邊的兩團。
“不要!”謝依青粘粘糯糯的聲音立馬響起。
聽見這洪亮的拒絕聲,謝書柳正應了心意,又趴在了謝夫人的腿上,卻被這位親娘推開,“快帶她去玩兒,年紀小小的可別憋壞了,窩在屋子里做什么?”
謝依青的生母雖是妾,但為人很守本分,只是家道中落才委身在侯府,為侯爺生下了庶長子和謝依青。
算命的說,謝夫人命中子嗣不盛,要一個福氣好的女子為她“開路”,才能為侯府誕下子嗣,所以謝夫人也一直很感激著她的恩情。這份感激,在謝依青出世那天,生母難產而亡時,變成了深深的愧疚。
謝書柳曉得母親疼愛妹妹,也沒說什么,只好哄著她出去玩。瞧了瞧院子里瘋跑的男孩子,又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糯米包子,謝書柳拉起她的手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漸漸的遠離了喧鬧,兩姐妹拉著手在院落中散著步。
“姐姐!香香!”謝依青興奮地抱著姐姐的手臂,雖然已經五歲了,她說話卻還不利索。大夫說可能是難產的時候夾到了頭或者短時間窒息導致的大腦缺氧,所以有所影響,只能善加誘導,等她慢慢恢復了。
謝書柳聞了聞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味,笑著說:“你這鼻子倒是靈得很!姐姐帶你去摘花花,編環(huán)環(huán)好不好?”
謝依青很是興奮,“好!編環(huán)環(huán)!”
尋著花香而去,兩人來到了一個長滿植物的院子,謝書柳抬頭看著門口的匾額,“柏園?”
“白淵?”謝依青好學地跟著念。
“是柏園,來跟我念,柏——園——”
“柏——園——”
“嗯!青青真棒!”謝書柳揉了揉她的腦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帶著她走進了園子。
園子里種滿了各種花草,春天到來,這里更是生機盎然,百花怒放。各種紅的白的花,扁的圓的葉,幾乎長滿了整個園子。紅花綠葉中,一位少年坐在樹下,正專心地看著書。
“姐姐!他的腿!”
“噓——”謝書柳放低了聲音,“青青不能這樣子,沒有禮貌哦?!?p> “嗯?”見到有陌生人,謝依青整個身子都躲在謝書柳身后,偷偷地探頭瞪著圓圓的眼珠子往少年身上瞧。
少年著一身白衣,一頭長發(fā)并不束起,只是用一條白色綢帶松松地扎著,任如瀑般的黑發(fā)在微風中輕輕蕩著。他坐在特制的輪椅上,一塊布蓋住了他的整個腿部,看起來卻只是因為寒涼添了張?zhí)鹤佣?,可現在已經開春回暖了,僅是走了這么一段路,謝書柳就稍稍有些發(fā)汗。
少年聽見門口的說話聲,也只是微微地抬眼望去。
謝書柳歉意地笑著,向他欠了欠身。少年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便繼續(xù)看他的書,仿佛沒有什么比書上的東西更重要。
謝書柳解釋著:“抱歉,我們只是想來看看花。”
“還要摘花花,編環(huán)環(huán)!”
“噓——”謝書柳連忙制止,她以為花香來自野花,那自然是無所謂了。這里的花一看就是被人精心養(yǎng)著的,怎么能隨便摘呢?
“沒關系的,不過是些過了時節(jié)就會凋零的東西,你們想要就摘去吧?!鄙倌隂]有再抬頭,只是輕輕地說著。許是因為腿腳不便的原因,讓他與山莊里其它的孩子不一樣,沒有那份跳脫與活躍,說話間帶著濃濃的書卷氣,以及那不知是溫柔還是淡然的一種感覺。
“謝謝哥哥!哥哥最好了!”謝依青很是高興,從謝書柳身后一蹦一跳地出來。
糯糯的聲音還是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抬眼看去,小女孩興奮得微紅的臉頰,閃著光點的一雙大眼睛,毫無保留地笑容,就這樣突然映入他的眼簾。
他終于笑了。
少年拍了拍手,一個黑衣少年突然就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在了少年身后,明知少年看不見,卻還恭敬地向白衣少年鞠了一躬。少年淡淡的聲音里沒有半點強硬,卻能讓人無形間就感覺到他的不一般:“杜一,去拿剪子和托盤給這兩位小姐?!?p> 杜一沒有應聲,只是點了點頭就用輕功翻過墻離去了。
“多謝,沈……公子?”謝書柳不確定地說著。
“沈夜柏,不舍晝夜的夜,貞松勁柏的柏?!?p> 謝依青一本正經地念著:“沈也白?”
沈夜柏伸出手向謝依青招了招,示意她過來。
謝依青抬頭看了看姐姐,見謝書柳點了點頭,她才邁著小短腿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坐在草地上窩在沈夜柏的身邊。
“來跟我念,夜——柏——”
“夜——白——”
“夜——柏——”
“也——柏——”
謝書柳好笑地看著沈夜柏教謝依青念自己的名字,教得那么認真,那么耐心。很快杜一拿回了剪子和托盤,看了看樹底下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的人,謝書柳獨自在繁枝茂葉中剪著花。杜一捧著托盤跟在謝書柳身后,竟是一步不離。
“怎地在這里跟著我?不去陪著你主子么?”
“不?!倍乓凰坪醪惶珢壅f話。
“怎么?你還怕我偷東西不成?”謝書柳的芊芊細手拿著細銀剪子,將一朵朵嬌艷的花輕輕剪下,又輕輕地放進托盤里。杜一沒有回答,她也不再問了。
過了許久,直到托盤里的花都堆滿了,謝書柳聽見身后傳來低低的一句,“許久沒有人陪主子說話了?!?p> 謝書柳回過頭去看他,杜一依舊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臉,眼睛低低地看著托盤,即使是對他不認識的客人也是畢恭畢敬,沒有半點懈怠。
貼身的黑色衣服精心剪裁過,樣式不同于日常服裝,也不同于謝書柳見過的侍衛(wèi)的服裝,看上去卻是十分便利的。腰帶不是普通的材質,扣頭很像是一把劍柄,謝書柳猜想里面藏著一把軟劍。
在一個江湖山莊里,被隱藏起來的同齡高手保護著的少年。謝書柳對沈夜柏的身世有著很大的興趣,而這興趣直至沈夜柏跟著謝家回皇都,甚至在謝家住了下來以后蕩然無存。
沈夜柏雙腿的殘疾比謝書柳想象中的嚴重,連謝侯爺帶來的宮里的太醫(yī)也束手無策。被強力打擊和重物擠壓,骨頭幾乎都粉碎了,這輩子沈夜柏都不可能站得起來。
“到底怎么會弄得這么嚴重?”謝書柳簡直不敢置信。
“沒什么。”沈夜柏任由太醫(yī)擺弄著他毫無知覺的雙腿,“不過是一場小意外而已?!?p> 謝依青窩在床腳,在杜一小心地給沈夜柏的腿蓋上被子之后,她悄悄地伸出手摸了摸被子,自認為很小聲地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p> 沈夜柏笑出了聲,“你這句話倒是說的挺順?!?p> 謝依青沒想到會被沈夜柏聽見,小秘密被發(fā)現的感覺讓她臉有點熱,隨后又展開了笑顏。
沈夜柏讓謝依青到床頭來,當著謝書柳的面捏了捏謝依青的小臉蛋,“你這妹妹挺有意思,讓她多陪陪我可好?”
謝書柳無所謂地擺擺手,“你隨意,只要她肯跟著你,說不定我還要謝天謝地我終于可以自己玩了?!?p> 謝依青任由沈夜柏不亦樂乎地捏著她的臉,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上去無辜得很。只覺得這個大哥哥那么可憐,只好隨著他,讓他開心一下。
謝侯爺看著幾個孩子有說有笑,將太醫(yī)送出了門,只是感慨好好的一個少年郎卻落個終身殘疾。不然的話,其實沈夜柏他看著喜歡得緊,武術傳家的謝家也需要點書卷氣。算了,讓他留在府中休養(yǎng),也好讓自家那幾個毛躁孩子沾點文靜氣息。
日后,謝侯爺一度慶幸和沈夜柏交了好,這小狐貍可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