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異鬼之船（一）

　　大雪的夜，很明亮。夜空像一面反射月光的鏡子。光線不強，卻很通透。顫抖海的風(fēng)裹挾著彼岸的魚腥和鹽味，拂過戴佛斯·席渥斯的臉。

　　“他是一個好的指揮官，您覺得呢。”兩人在船頭并肩站了許久，梅納德爵士首次開口。

　　“是的。”

　　只是不太理智。

　　“我聽見野人叫他塞外之王，”梅納德說，“不知道兄弟們會怎么想?！?p>　　戴佛斯怔了一下。梅納德的言下之意令他困惑?！澳阆嘈怒偠髂軌蚍祷貣|海望嗎，爵士？”戴佛斯用的反問語氣，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您不也是嗎，大人?！?p>　　洋蔥騎士是史坦尼斯的國王之手，狹海艦隊司令，雨林伯爵，地位遠高于梅納德。

　　我不覺得?！爱?dāng)然，瓊恩總能創(chuàng)造奇跡，不是嗎？”戴佛斯說。

　　梅納德將視線投向前方，回到自己的話題上：“歷史上，從沒有人，同時成為守夜人總司令和塞外之王。羅德里克·菲林特曾想這么做。他試圖利用守夜人的武力達成目的，結(jié)果差點毀掉守夜人軍團。后來，兄弟們殺了他，重新選了新的總司令。我們與野人戰(zhàn)斗了數(shù)千年，雙方彼此憎恨，兄弟們會對此心存疑慮?！?p>　　你們已經(jīng)走得太遠，戴佛斯想。不過，“守夜人的成立，是為了對抗異鬼，而非野人。我相信，一定有人沒有遺忘古老的傳統(tǒng)?！?p>　　“但愿?！泵芳{德說。

　　這時，桅桿上的瞭望者發(fā)出警告。梅納德和戴佛斯爵士，匆匆從船頭趕到船尾。夜色阻礙了視線，茫茫海洋，黑潮涌動。他們沒看見任何東西。

　　“是異鬼?！贝鞣鹚咕羰砍谅曊f。

　　梅納德正想詢問，下一刻，他也看到了。

　　黑暗之中，一個龐然大物悄然出現(xiàn)。它的體型，比人魚少女號要大了很多。它悄無聲息地向前行駛，如同漂浮于水面之上。詭異和冰冷包裹著它的軀體。除了異鬼，還能是誰。

　　梅納德知道水里也有異鬼，但他沒想過，異鬼還有船。

　　“加速！加速！全速前進！”

　　梅納德厲聲嘶吼，粗獷的嗓門響徹夜空，“把所有水手都叫起來！誰要是貪睡，就讓他到海里永遠睡去！”

　　沉寂的人魚少女驟然蘇醒。整個船只都忙碌起來。水手的號子聲沉重而有力，從下方傳來。船槳整齊劃一，劃過水面。

　　野人在船板上走動，想要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守夜人厲聲呵斥，讓所有人安分的待在原地。水桶倒地的聲音，人摔倒的慘叫，急促如鼓點的腳步聲，混合在一起，嘈雜喧鬧。

　　人魚少女號，算是戴佛斯爵士的船，但他沒有阻止梅納德。他很理解梅納德急迫的心情。

　　不過，他們離開艱難屯這么久，異鬼還能追上來。說明異鬼之船的速度，比他們快了很多。洋蔥騎士用經(jīng)驗估計，人魚少女號就算空載行駛，也不一定逃得出異鬼的追擊。更別說，它裝載著極限的重量。

　　戴佛斯心里沒有僥幸?？粗惞碇瑵u漸接近，戴佛斯的心情沉到谷底。就算被巖種架在火堆上，戴佛斯都沒這么絕望過。

　　船長生來屬于海洋，也將歸于海洋。

　　“我們把食物之類的雜物丟下去吧？”

　　梅納德爵士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戴佛斯說話。快要降臨的現(xiàn)實，給了梅納德巨大的壓力。就像有一把劍懸在他的頭頂，讓他呼吸都不順暢。

　　“沒用的，”戴佛斯說，“就算把我們?nèi)珌G下去，也不可能快過異鬼?！?p>　　“沒辦法了嗎？”

　　梅納德爵士決定面對現(xiàn)實。

　　戴佛斯沉吟片刻，快速瞟了地面一眼。“不，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只是，我不知道是否有用?！贝鞣鹚拐f。

　　“什么？”

　　“我不了解異鬼。要是他們不夠聰明，我們放下一艘小船，它們就乖乖跟著小船去——”

　　“釣魚？”

　　梅納德眼前一亮。

　　如果他們完整的參與了艱難屯一役，就會知道，異鬼擁有不低于人族的智慧。它們誘惑了鼴鼠媽媽，將野人聚集在艱難屯，作為人口儲備。設(shè)計調(diào)走徐洛，偷襲守夜人的船只，試圖將艱難屯上的人族一網(wǎng)打盡。它們悄無聲息地靠近海岸。它們建造了一艘龐大的艦船……總之，這絕對不是一群沒有腦子的生物。

　　“沒有辦法的辦法。”戴佛斯說，“如果僥幸，我們或許能夠成功?！?p>　　“與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p>　　梅納德大步走下船頭，走上甲板。這里聚集著最多的守夜人和野人。作為守夜人指揮官，梅納德有權(quán)命令下屬——梅納德遲疑了，他真的有權(quán)利命令下屬去死嗎。

　　他們不僅是我的下屬，船員，還是我的兄弟，親人。梅納德想到。

　　一雙雙困惑、渴求的目光，集中在梅納德身上。梅納德清了清嗓子，說：

　　“各位，我有一個不幸的消息，野人駕著船追上來了?！奔装迳蟼鱽韲u聲?！拔覀兊拇俣葲]有異鬼的快。預(yù)計還有一盞茶的功夫，它們就會追上我們。”

　　“是因為裝得太多了嗎？我們是不是要扔?xùn)|西下去？”

　　這種時候，守夜人也沒想要遵守紀律，直接高舉著手說。

　　“不，”梅納德看到野人驚恐不安的眼神，“就算我們?nèi)M水里，這艘船也跑不過異鬼。我們沒有龍晶，也沒有強大的戰(zhàn)士。他們?yōu)榱吮Ｗo我們，讓我們離開艱難屯，留在了海岸邊——各位，我們只能靠自己。要么拼死一搏，要么，坐在這里，等待和船一起沉沒?！?p>　　如果被異鬼追上，梅納德打算鑿穿人魚少女號，避免落入異鬼之手，變成尸鬼。

　　“我們要怎么做？”

　　“我死也不會落在異鬼手里！”

　　……

　　甲板上的人咆哮起來。

　　梅納德等他們再次平靜，才開口說：

　　“我們的計劃是這樣的。等一會兒，我們會放下一艘小船，將船停在原地。等我們離開后，小船朝相反的方向前進。如果我們足夠幸運——異鬼去追小船，我們就能活下來?！?p>　　梅納德說完后，甲板出奇平靜。

　　小船要動，一樣要依靠人力劃槳。那種只能容納三四個人的小船只，在顫抖海里，就像一片樹葉，也許一個浪花拍過，都能將之掀翻。

　　正常情況下，那種船只會用來在小港口登岸。以及遭遇船只沉沒，借以逃生。

　　上船的人，就算用光這一生老嫗的眷顧，逃過了異鬼的追擊，也幾乎不可能抵達海岸。海浪掀翻、撞上礁石、在漫長的海岸線上，碰到能登陸的良港……概率太小太小。

　　這意味著，上船的人，幾乎必死。

　　“我很想和你們一起上船，但身為船長，我有屬于自己的責(zé)任。我必須和自己的船只共存亡。我無權(quán)命令你們?nèi)ニ退溃?p>　　“我去?！币粋€野人女人站起來。女人手持長矛，身材健碩，目光堅毅。

　　“矛婦？”

　　梅納德爵士神情復(fù)雜地皺起眉頭。

　　“還有其他人嗎？我們需要四個人?！?p>　　這個數(shù)字，不會太重，人力又夠，恰好能將小船的性能發(fā)揮到極致?！白詈糜幸幻畡澊男值堋泵芳{德不指望野人都會劃船，雖然他們常年繞過海豹灣掠奪后冠鎮(zhèn)。

　　“我想去，大人。”

　　一個守夜人兄弟站起來，怯生生地說。

　　他身后傳來一陣噓聲。

　　“還有我！”又是一個野人女人。這女人長了一頭淡金色頭發(fā)，外貌很美，看上去更像南方人，而非風(fēng)餐露宿的野人。

　　“我也去！”守夜人粗獷的聲音響起。一個壯漢推開兩側(cè)的兄弟，走上前來。

　　四人站在梅納德面前。臉上的表情或鎮(zhèn)定，或驕傲，或驚恐，或困惑。沒想到這么順利，就找到了人，他本以為事情會很曲折。梅納德想，那個人的出現(xiàn)，似乎讓大家都變得更愿意為他人犧牲。

　　“勇士們，請告訴我你們的名字。感謝你們的勇氣和犧牲。我們沒有什么能為你們做的。除了銘記，唯有銘記！”

　　“伊迪絲。”矛婦說。

　　“我為你驕傲，伊迪絲?！泵芳{德略有深意地看了矛婦一眼。

　　“我是卡特，”守夜人兄弟聲音很低很細，“‘少女’卡特，大人?！?p>　　“瓦德，三姐妹島的瓦德?！?p>　　“我叫妲娜?！遍L相很美的野人女人說，“我有一個請求，大人。”

　　“您講。”

　　梅納德低下頭，用上了敬語。

　　“我妹妹卡蒂娜留在了艱難屯。如果她能活著去東海望……我是說如果，我希望你能把這個交給她。順便告訴她，我愛她！”

　　妲娜取下脖子上的項鏈。項鏈用野草編成，墜著一顆碧藍碧藍的寶石。

　　梅納德收下項鏈，放在胸口。“我以我的榮譽起誓，女士。一定會把項鏈交給您妹妹。如果我不能活著返航，守夜人兄弟會代我完成您的心愿?！?p>　　“謝謝您，大人?！辨任⑿Φ臉幼雍苊?，“我不是女士。我只是個野人?！?p>　　小船放下，蕩開輕微水波。

　　坐在船上的四個人朝上方的人揮手，露出微笑。

　　異鬼之船已經(jīng)很近了，近得能看清它們猙獰的裝飾。異鬼之船的前方，是一顆巨大的冰原狼頭，狼頭兩側(cè)，裝飾著猛犸象狹長的獠牙。

　　“起航！”

　　梅納德大聲下令。

　　戴佛斯走到梅納德身邊，說：“爵士，為了保證安全。我建議改向去斯卡格斯島?！?p>　　梅納德立即明白過來。斯卡格斯島海域水況復(fù)雜，就算他們這樣經(jīng)驗豐富的老水手，也無法保證能安全通行。更何況異鬼？如果異鬼追上小船后，又趕來追他們，這會成為一線生機。

　　他們在航行這么久以后，離斯卡格斯島的最北端，水流最詭異莫測的地方不遠。這個計劃是完全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