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p> 安魂珠被張月嶗緊緊地握在手心,許是脫離了寄主,小東西顯得焦躁不安,它在張的指縫間奔突游走,更是對著他的指腹,嚙食啃咬,咬得張月嶗突然清醒——
他突然一攤掌心,令道:
去,去收住孔星離的神魂。
安魂珠靈性非凡,它哧溜一下就漏出張月嶗的指縫,追去裹住墜入云層的孔星離,變成很小很小的一顆,小如塵埃。一道耀眼強光閃過,這顆安魂珠頓時就下落人間,斂去了蹤跡。
張月嶗使勁地收回手掌,清晰地感覺到:一切都真實地失去了!
是一切。
大勢已去,他這個混跡天庭的魔王,終于也有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來得如此突兀和不可逆轉!
金絲偃月環(huán)當啷一聲落在地上,仿佛受盡勞累,體力不支的樣子。
張月嶗一腳就踩了上去,使勁蹍踩,我讓你這個勞什子使壞!
但是金絲偃月環(huán)就那么安靜地躺在地上,任他不停踐踏著,終歸是屬于他的法器啊,對他毫無反抗之心,可憐巴巴地被他蹍磨干凈,將血跡都沾到了他的鞋下。
張月嶗跌坐在地,淚流滿面。未曾受刑,也只剩氣若游絲。一張少年的臉,頓時懵添滄海桑田之意。
佛祖沒等慕梨子趕去通稟,就已經(jīng)耳聞星離的慘烈之聲,瞬息移駕到霽寒宵,看到那氣息用盡的金絲偃月環(huán)和一地血海,頓時慈眉緊蹙,萬分心疼,佛珠手串在掌心搓磨出聲。
自己座下的這個弟子,平時里皮成猴兒一樣都未曾彈壓過半下,今日遭你這小子毒手!
佛祖斂卻慈悲心腸,面色如凝。
隨侍使者摩伽早就氣血張面,怒發(fā)沖冠,伸手就把一身染血的張月嶗提溜起來,全無尊卑階位顧忌,當空擲去了玉帝跟前。
眾仙鮮少見到天庭之上血腥滿地的情狀,滿庭大驚。
玉帝半日無法開言,這這這這了半天。
張月嶗伏在地上,仿佛死了,遲遲沒有聲息。
佛祖身旁的摩伽使者,與孔星離日夜輪值佛祖身畔,素日交好。剛剛目睹那一地狼藉慘狀,又疼又怒,滿目血色,此刻也不管是否在玉帝跟前,只管憤憤出聲:
“敢問玉帝,月嶗豎子,今日私自動用酷刑,滅我佛門弟子,該當何罪?”
佛祖聽聞“滅我佛門弟子”,頓時心性一搖,酸辛滿溢,悲憫之心如風中楓葉,簌簌發(fā)抖,愈發(fā)疼惜起自家小弟子,雙眉一皺,立刻把玉帝看得心里一陣陣發(fā)憷。
還未等玉帝想出應急護短之計,庭下頹唐慘悴的張月嶗倒是輕輕開口,說道:
“小仙,不求生路,甘愿領受雷霆加身之刑!”
一句話通了天。
佛祖頷首,算是定了。
玉帝雙目一閉——你這不是自尋死路嗎?就你區(qū)區(qū)三千年道行,怕是一道雷下去就要辭世!
在他張月嶗身上,這種擦屁股的事真的已經(jīng)做足、做夠、做吐了。
眾仙以為事已至此,玉帝會速速退堂,正想趕緊出了正庭,到外面再探問詳盡時,卻不料:
佛祖深究道:“撕心咒原本禁語,你一個三千年小仙,緣何習得?”
玉帝頓時頭皮一麻!短了聲氣,唯諾道:“本尊一定會刑前嚴查,必會給佛門一個交代!”
眾仙立時通通明了,怕又是他這個倒霉的玉帝,哪日拿著那搗蛋的張月嶗無法,隨口依了他這個侄兒,親口教給他的。
要知道,這個小仙,天上眾多法器皆能一眼參透。而這種禁忌法器,卻唯有天庭主宰——玉帝本人才一手掌握的。
佛祖點破,卻未要當場追究,因心念星離,急領摩伽離去。眾仙并未散去,且看玉帝如何行雷霆之罰。玉帝卻草草道:“先給我押去天牢!伺日行刑!”
眾仙哄然,魚貫而出。
話說那邊安魂珠裹了孔星離,幻化成小小的一顆,在人間到處奔突游走,在灰飛煙滅生死存亡一線間的孔星離,吊著她最后一口仙氣,將死難死,將生不生。
靈識幾乎完全脫離軀殼的她,意識模糊,只認熟途,最后終是落在了京城大戶,王家府院。
安魂珠本乃觀音凈瓶中的甘露所化,天生水質,遇土消融,所以在即將落地的一瞬間,安魂珠為避免自己隕落,立刻收回屏障,重回星離體內,星離真身破空而墜,不偏不倚,落入王家的蓮池。
孔星離原本就渾身白裳,被鮮血染了一個透徹,這時沉甸甸地悶聲入水,沒一陣煙的功夫,整個蓮池被染成了血色殷紅,暮色四合之際,顯得分外駭人。
當日雨生早已下朝歸家,在園子里逗弄恪兒,端端也巧笑盈盈,隨侍在側,一家正是其樂融融之時,剛巧鐘鳴鼎食,眾人起身。
卻猛不丁這天色一沉,一團陰影呼嘯著壓頂而來,眾人只當是夏季要打風暴的征兆,起初并不懼怕,只是隨即聽見這一聲鈍響,一團重物把蓮池砸塌了半邊似的,才把園子里人嚇了一跳。
侍候一旁的義松并了阿辛,兩人走近蓮池,一時間嚇得差點雙膝一跪,整個蓮池蓮枝倒伏,一個血衣人赫然撲在水中。
阿辛年少一些,驚慌得喊著少爺少爺跑開了;義松到底年長穩(wěn)重,心細膽大,微微猶豫一下,便撩衣下水,心想好歹把人給撈起來才好。
本想著一個連袍帶水毫無知覺的人應該很重,殊料卻非常之輕,輕得猶如手上只托了一盞蓮花。
上岸后才看清,原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仙人一般,臉龐、雙手這些裸露的部分幾近透明,此刻這人眼皮激劇跳動,胸口流血不止,臉色已經(jīng)比紙還薄還白,透出青色的血管,一個人完完全全給傷透了的樣子。
“少爺,人還沒有死!”義松慢慢將人放平,回頭喊道。阿辛一聽,放心地走來,一看那流血的架勢,趕緊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包為爬樹上屋備用的金瘡藥,不顧男女大妨,直接給呼在了傷口上。
雨生聽聞是有人落進池塘,還是個將死之人,情知事情很是不好,把孩子交給端端牽好,讓她趕緊撫住恪兒。同時遣了小簾去叫老爺和大公子,隨后才走了過來。
這一過來,便是真的一驚。
梨馨?她不是隨月嶗回了天宮嘛!自從那日月嶗兄弟說破之后,他就趕緊端正了自己的心態(tài),決意日后即使有緣再見,也只把她當做自己妹妹般看待。
此刻,雨生果然跟一個兄長一樣無比心疼,急切切喊道:
“梨馨妹妹,張月嶗怎么你了!”
星離嘴唇翕張,微弱地吐出兩個字:好狠!
端端輕聲問阿辛,“她說什么?”
阿辛離得雖近,卻也沒有聽太清,但是不敢不回復少夫人,悄聲答道:
“夫人,我聽的是——好恨!”端端一聞,好恨?恨誰?端端瞅了瞅自己的夫君,一臉悲戚心痛,端端的臉色倏忽一變,拽起王雨生,使勁將他一搡:“她說什么!”
孰料王雨生雙腳陷在池邊軟泥之中,被她一推,下盤未動,上身卻難以自持,一下歪磕在旁邊假山上,磕得眼冒金星。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時刻,血坨坨的孔星離就不見了,一陣猩紅血氣如一陣霓嵐迅疾如風,傾刻間就鉆入了王雨生的身體,王雨生立時倒地,昏死過去。
四少爺被這個血氣迷蒙的死人給上身了!
家丁登時四散逃開,忽聽一陣小兒爆哭之聲,被眾人遺忘的可憐恪兒驚恐得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鼻尖前,憑空墜著一粒玉白色的珠子,還未待眾人反應,那珠子就直通通映入恪兒眉心。嚇得小孩一個激靈,直直往后一栽。
“孫少爺!”
整個王府亂做一團。一撥撥家丁被派去延請?zhí)t(yī),道士,各種忙亂。
王雨生被家丁送回房間,阿辛替他更衣擦拭。本想洗去沾染的泥水,結果擦了兩把后,便突現(xiàn)一盆盆血水。阿辛被嚇得魂不附體,老成持重的義松接了過來,看著明明已經(jīng)干干凈凈的少爺,一擦就紅了一盆水,一擦就紅了一盆水,也嚇得冷汗淋漓,duang地一下坐到了地上。
王府陷入徹底的恐慌。
王雨生在昏迷中進入夢境,一眼看見虛弱的孔星離。
“梨馨,梨馨!”王雨生喊了兩聲,未見回應后便喃喃自語:
梨馨,你既然危急時刻投奔于我,我自然會不負所托,你只要告訴我,如何才能幫你?
孔星離還是闔眼昏沉,一時間王雨生一籌莫展。
世上的人,傷了心還可以茍活。她如今,心都被絞成齏粉了。
天真的王雨生他倒不怕她一時喪命,他心下想的是:既是仙人,斷不會就此喪命。
他可是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誅仙這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