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喊殺之聲漸漸弱了下來，只還聽得到零星的叫罵聲；紅胡子家的火已經(jīng)被撲滅了，因為院落之間土坯墻的隔離，大火萬幸沒有蔓延起來；寨中村方向也不最初那般烈焰熊天了，薄板細枝搭起來的房子不禁燒。
短短的一段時間里，他們就遇上數(shù)股官軍，或是十數(shù)人，或是數(shù)十人，大都是腰間掛著人頭，肩上背著大包小裹，見到厲正廷過來，都停下腳步，列隊行軍禮?？梢妳栒⒅诬娪蟹?。
不過那些官兵腰間滴著鮮血面目猙獰的人頭落入秦三和書兒眼里，讓他們愈發(fā)心焦，擔心臻兒的安慰。
山賊的聚義廳如今被厲正廷當做了中軍大帳。厲正廷的親兵可不客氣，把收羅來的燈燭全都點了起來，將這個平日里昏暗沉悶的土坯木屋照著如同燈火輝煌的廣亭大廈一般。
進了大廳，厲正廷屏退了左右，請秦三坐到紅胡子的熊皮大椅上，秦三婉拒道：“伯愷是一營主官，眼下身在中軍大帳之內(nèi)，我一介布衣坐了上座有失體統(tǒng)?！?p> 厲正廷無奈，親自把大椅從臺子上拿下來，和秦三東西相對坐了下來。楚河坐在秦三下手，書兒則站在秦三身后。
“這位是？”厲正廷以為書兒是秦三的子侄。
“一會兒再說她的事兒。我先讓你見個人?！鼻厝f著，指著楚之龍道：“伯愷，你看這是誰？”
楚云飛方才就已經(jīng)聽到了他們在草廬外面的對話，心中也很激動，見秦三指向他，便迫不及待的先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是厲正廷厲伯愷?，F(xiàn)在你來猜猜我是哪個？”
“失禮了。”厲正廷雙眼直視，仔細的分辨著楚之龍的面貌，忽然靈機一現(xiàn)，道：“你可是那個姓楚的親衛(wèi)？”
“好記性?！背埓笙?，道：“我正是老統(tǒng)領的親衛(wèi)，楚之龍字云飛的?！?p> “云飛?！眳栒⒁话盐兆×顺埖碾p手，使勁兒的搖晃了兩下：“你這么些年都去哪兒了？我記得老統(tǒng)領出事前兩年你就不見了。當時大家還以為你解職還鄉(xiāng)了呢！”
當年朝局詭異，武大統(tǒng)領未雨綢繆，秘密送出了三個暗樁的事兒，只有幾個親信知道。是以厲正廷并不知情。不過楚之龍為人圓滑和善，身為大統(tǒng)領的親衛(wèi)，和下面的普通營兵都能稱兄道弟，下面有事求見大統(tǒng)領時，他也都是熱心對待，人緣極好。所以盡管他“失蹤”了十余年，厲正廷還是記得他。
楚河和楚山一樣，當年只是雜兵，跟著楚之龍出來后又都改了名字，厲正廷并不認識他，只得重新引見介紹了一番。
幾個人都寒暄過后，秦三才指著書兒對厲正廷道：“這是故人的孩子，現(xiàn)在跟著我姓秦，伯愷就叫她書爾吧！”
書兒聞言一怔，隨即立刻明白了秦三是意思。聽起來官兵的主將就是秦三昔日的部下，那么他已經(jīng)不需要把書兒的身份說出去以取信于人了。她深感秦三的體貼，不知為何，卻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她心里是想著爹爹的，只是每每想到娘親的慘死，便覺得有一條難以逾越的天塹橫亙在他們面前。如果她是為了救大家，才不得不去見他……
“書兒，來見見你厲伯伯?！鼻厝娝l(fā)怔，便出聲叫她。
書兒依言出來見了禮。
厲正廷聽到叫自己“伯伯”，還隨了秦三的姓，已經(jīng)明白秦三是把書兒當做子侄看待重視的。看著眼前這個如新竹一般英氣挺拔的少年，也不免心生好感。略一思忖，便從腰間解下了一把匕首，遞給書兒道：“匆忙之間，也沒有什么好東西給書爾賢侄。這柄匕首是我在上壩的時候，從奴酋那里繳獲來的。雖然不是什么名器，不過勝在別致鋒利，賢侄拿去玩兒吧?！?p> 書兒道了謝，雙手接過，便退回道秦三身后。她看了一眼手中匕首，只看匕首的形狀，應是彎身單刃，和秦三給他那把匕首是一樣的；不同的是，秦三的匕首是樸拙，牛皮鞘，刀柄的頂端是一只小巧馬頭。而手中的這柄十分的華麗，鞘上鑲嵌著紅、綠、青色三色寶石，刀柄的頂端是一顆打磨得如同珍珠一般渾圓的紅寶石。
想到她把秦三匕首留給了那個人，不知為何，那驚鴻一瞥的場面忽然突然就在眼前閃現(xiàn)了出來，耳邊仿佛響起了那人沙啞的聲音：“日后如有再見之日，李恪定將以死相報?！?p> 書兒驀然熱血上沖，太陽穴“砰砰”直跳，嚇得她趕緊暗自運息，真氣流轉(zhuǎn)，去濁反清，心若焚爐，任它千萬雜念，入爐皆灰飛煙滅。
“李恪?！睍鴥喊档溃骸皯摬粫儆邢嘤鲋樟?，我和他連彼此的臉都沒有看到過，應該算是沒有‘見’過的。既然沒有見過，又何談‘再’見呢？”
秦三正在回應厲正廷給他的一連串的問題，忽然到了身后書兒的氣息有些異常，不動聲色的微微回身，表示關注。
書兒有些心虛的小聲道：“我沒事。”把腰間皮帶上那只空空的皮鞘取下，在原處默默地插進了剛剛得到的見面禮。
秦三對厲正廷講了他十年了流落在外，如何同徐謹一家結緣，所以此處才會冒用徐翰林的名頭脫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對厲正廷如實說道：“我們來這兒尋找的男童臻兒，大名徐致臻，正是徐翰林走失的小兒子?！?p> “哦，原來如此！”厲正廷吃了一驚，正待要問，卻聽秦三又道：“徐翰林自己怕是還不知道臻兒被山賊掠到了這里呢?！?p> “我說呢?！眳栒⑵娴溃骸皩傧逻M山之前，是見過徐翰林的。還是他力主要夜襲的，難怪他對此只字未提，看了他還不知道呢。只是徐翰林的小兒子是怎么走失的？難道是被拐子拐走的，后來又被山賊掠進了聚英寨？”
書兒聽聞他見過自己爹爹，剛剛平復了一些的心情又亂了起來。無論她如何堅強，可是聽到爹爹的消息越來越多，離她也越來越近，心情也更加的復雜難解。她若是質(zhì)問徐謹停妻再娶逼死娘親便是對爹爹忤逆無禮；可她更做不到同他們父慈女孝共享天倫，那是對娘親的背叛和不孝。
書兒愈發(fā)的痛苦，覺得心都快被撕裂成了兩半。
她的心情變化瞞不過秦三。秦三心中暗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有換了個話題，問厲正廷道：“這是說來話長。還是請伯愷說說，那夜我們?yōu)榧殚帋П鴩。闶侨绾蚊撾U的呢？又是如何到了東山巡撫的手下，做了標兵營的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