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四處看去哪兒還有于婆子的影子。原來那于婆子見勢不好,心知今日不能善了,也顧不得損失了的財物,趁著沒人注意她,早早地溜了。
賈班頭心中有氣無處發(fā)泄,正看到張老六在旁邊,一抬手指著他道:“他也抗稅了。把他帶走?!?p> “你不能這樣做啊!是我家老六救了你啊。”梅娘急了:“他沒有抗稅,是那于婆子一直,一直胡言亂語的?!泵纺镎f不出“抗稅”兩個字。再說她也不認為一個賣魚的老婆子能和衙門作對。只是她忘了“破家知府,滅門知縣”這話了。
在這些六扇門的差役眼里,她家這條客船可是條比于婆子大得多的肥羊。對于賈班頭來說,榨出錢來,完成上面的指派,自己不但不用挨板子,沒準還能得縣太爺?shù)募为?。到時候能讓張老六全須全尾的出來,就是仁慈義盡了。只有張老六一家以后如何生活,可就不干他的事兒了。
那幾個跟來的青皮閑漢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再說他們早就垂涎梅娘貌美,張老六的客船精致。只不過以前只能遠遠地看著意淫而已。現(xiàn)在有了“尚方寶劍”,都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兩步跑上船來。
賈班頭點名兩個青皮去抓張老六。那兩個青皮都是做慣了的,扯下腰里掖著的麻繩,抓著張老六的肩膀把他的雙臂扭到了身后。梅娘見狀再也顧不得害羞和矜持,一把抱住張老六不讓他們捆人。
其余幾個閑漢更是唯恐天下不亂。有的假模假式地欲拉開梅娘,實則是抱著纖腰攥著嫩手不放占便宜。也有的干脆進了客艙想看看有什么可以順手牽羊的。
臻兒在后艙找出了干凈衣服,正打算給張老六送過去。卻見一個尖嘴猴腮的閑漢闖了進來。臻兒人小又靈活,一擰腰閃在門旁。
那閑漢并不理會這個小孩,抬眼打量了一下屋子,順手把門邊的幾個箱子打開,口朝下拿在手里抖了幾抖,把里面的東西都倒在了床上。他翻騰了幾下,看不上眼兒的就順手扔到地上,有兩塊好料子被他塞進了懷里。他見沒有太值錢的,便又奔梅娘的妝臺而去。顯然這種事兒他不是第一次干。
“你干什么?”臻兒喝道。
“你管老子?!遍e漢嘴里說著,手已經(jīng)是拉開了妝臺的抽屜。雖然梅娘平時都是青布包頭,不施脂粉。但是妝臺最下面的抽屜里還是有幾件裝點門面的首飾釵環(huán),這也是她給阿留攢下的。而且那也是梅娘平時放家用錢的地方。
那閑漢左手拿起件銀包金絞絲鳳釵,右手則托著個珍珠攢梅花,左看右看,嘴里嘖嘖的嘆著。還想再拿,又怕都攥在手里弄壞了,更不想待會兒被人看見惦記上。他看到左邊旁邊床上的枕頭上套著枕套,便要去拿。誰知剛一轉(zhuǎn)身,左腿膝蓋外側(cè)一陣痛又一麻,幾乎站立不穩(wěn),手里的兩件首飾也掉到了床上。
“艸他娘的,這幫賤民,住得這么逼仄,還不及老子的破屋寬敞。”他低頭一看,膝蓋正對著床角,只道自己倒霉撞上了。他忍著痛,一把拿起枕頭,扯下枕套,回身把妝奩里的東西小心地裝進去。每裝一件,便細心地卷起一節(jié)枕套,以防首飾在枕套中互相碰撞。
臻兒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顯然是已經(jīng)把這些東西都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卻裝作害怕地樣子,小聲道:“你能不能留下一半呢?你都拿走了,梅姨要生氣的。”
那閑漢聞言,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大笑起來。他那本來就是尖嘴猴腮的臉笑的時候費力地咧著,看著既猥瑣又猙獰:“你們不過是水上的賤民,正經(jīng)的梳個老嫚頭也就罷了,也配有這些好東西?再說你那個梅姨就是個娼戶,回頭再讓她多賣幾回就都賺回來了。你告訴她賺了錢別亂花,都給大爺我留著,過幾天我再來好好疼疼她。哈哈哈……”
臻兒聞言,只覺得一股怒火“嘭”的一下在心中燃起,直沖上天靈蓋,他不由得握緊了雙拳。無論臻兒如何對梅娘失望,他卻是不允許別人這般輕薄侮辱她的。而且聽這閑漢的話音兒,是不但這次,將來還想要沒完沒了的意思。
他看著被閑漢翻亂的屋子,眼前仿佛閃過了火災(zāi)之后一片狼藉的清凈寺。他忽然想到那被趕出家門慘死的娘親,被退婚而不知所蹤的阿姊,還有山上那個對女兒平時冷言冷語,對男人則風(fēng)騷嫵媚的女人,最后卻是為女兒死在了男人手里。即便是“出賣”了他秘密的燕,如今也只記得她對他時而俏皮如阿姊,時而啰嗦似嬤嬤。為什么這些關(guān)心他愛護他的女性都沒有好下場?
憤怒到了極點,他反而平靜下來,腦子出奇的清楚,一顆剛剛還燃燒著怒火的心如同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一般冷靜,冷酷。他此時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動了殺機。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刻如墜深潭的感覺,在他今后的人生中還會再有。
臻兒深知自己人小力弱,直接撲上去動手肯定是要吃虧的。唯有激怒這潑皮,才好施展自己的手段。他不動聲色地把剛才為賈班頭刺穴的縫衣針夾在指縫之間,慢慢移到艙門口正中,故意模仿閑漢的輕佻語調(diào)道:
“你才是不配。就你這幅尖嘴猴腮的丑樣子,怕是連媳婦都說不上吧。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自己好好照照。你也就是個狗仗人勢的癩皮狗罷了?!闭閮哼呎f還邊不屑的比著小指頭,一臉的鄙視。
閑漢雖然生氣,手上卻不停,只口里罵著:“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的野種,也敢罵你大爺。看大爺待會兒如何收拾你,把你個牛黃狗寶給錘出來?!?p> 臻兒繼續(xù)加把火道:“你有本事倒是錘個看看。你要有這本事也就不是癩皮狗了。你也只有偷雞摸狗,嘴上逞能的本事罷了。也就是個沒卵子的貨?!彼谏缴蠒r每日里聽到的渾話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呵。”閑漢聞言身子一僵,把手里的東西小心地放下,轉(zhuǎn)身對臻兒道:“你有卵子?你有本事?你真有就站著別動,讓大爺來看看你毛長全沒有?!弊冋f著邊慢慢地試圖接近臻兒。
臻兒故意做出一臉的不在乎,道:“來呀,來呀?!?p> 艙內(nèi)狹小,閑漢不過幾步就已經(jīng)到了對臻兒伸手可及的距離。臻兒向后微微退開一小步。閑漢見狀怕臻兒跑掉,急忙作勢撲向臻兒。
臻兒向右側(cè)一閃,但閑漢的左手已經(jīng)搭上了他的左肩。臻兒一矮身,出右腳成弓步,同時左手亦向前探。閑漢的手搭空了,而臻兒左手則正好托在了閑漢的肋下。他以右腳為軸旋腰發(fā)力,借閑漢前去之勢,就其勢向門外一送,自己亦是借其力轉(zhuǎn)了半圈到閑漢的左側(cè)身后,右手因勢把鐵針按進了閑漢脊椎上的魂門穴。針尾入肉,立時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