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青葉翻過身,不禁想如果,如果在外面的人是自己,自己會怎么做。
他會做的比哥哥好嗎?
他想不出來,卻已經(jīng)有人給他說了出來。
“你會坐著從國內(nèi)飛到加州的飛機回來,你會預(yù)備跟仇人大干一場,發(fā)誓要把公司救活?!?p> 單青葉太簡單了,覃唯希看透他綽綽有余。
單青葉猛地回過頭,對上覃唯希復(fù)雜的目光。
他咬牙,說話時卻因為前面聽到了太多自己哥哥的不容易而底氣不足:“難道不應(yīng)該嗎?”
覃唯希嘆了口氣:“你小說看多了吧,還指望有好人來給你打怪獸救公司的路上搭把手?!”
單青葉憤怒地看著覃唯希:“不管有沒有幫手,那是我爸媽一生的心血,我不會放棄!”
覃唯希也急了:“那么我告訴你,你一出機場就會被等你已久的仇人塞進車里!在你企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世界的時候,你會先被這艸蛋的現(xiàn)實干死!”
單青葉一下子淚眼模糊。
覃唯??粗瑫薜娜艘欢ㄊ潜粣鄣?,被守護的。
他搖了搖頭,聲音淡了下來:“你以為梁經(jīng)是死人,會放任你作為?!”
單青葉眉目一片頹色。
這是在單清風(fēng)身上看不到的,同樣的情況,和單清風(fēng)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兄弟,卻和單清風(fēng)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狀態(tài)。
覃唯探究地審視著單青葉,并提醒他:“你什么都沒有,你弟弟都還在人家手里,連你要和你父母的心血共存亡,都要看人家允不允許,你還作為?!?p> “讓我這個目睹一切的人告訴你下面的劇情,梁經(jīng)會讓你聽話,第一就叫你宣布公司破產(chǎn)?!?p> “他想得美!”單青葉被覃唯希打擊得心灰意冷,可一聽到實際現(xiàn)實,又忍不住激動得紅了臉,“在我知道他害死我父母之后。”
覃唯希低低說:“他還會把你家的公司買回去改姓梁?!?p> “絕不?。?!”
單青葉紅了眼眶。
“可你弟弟在他手里。”覃唯希盯著單青葉要瞪出來的眼睛。
單青葉痛苦到了極點:“我……他放了我哥,我會配合?!?p> 覃唯希不耐地閉了閉眼,二次沉聲提醒:“如果你不配合,他傷害你哥呢?!?p> 單青葉啞口無言。
覃唯希諷刺道:“你一定經(jīng)常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這是你遇事的條件反射?!可惜梁經(jīng)不是你爸爸?!?p> “那么我會聽話的?!眴吻嗳~瞪著覃唯希,隱忍地擠出一行字,“我會聽話的。”
覃唯希歪了歪頭,臉色古怪:“你相信他?”
單青葉茫然地看著他。
“什么意思?”
“你竟然相信梁經(jīng)說的話?!瘪ㄏ0l(fā)出一聲唏噓。
單青葉搖著頭:“我只能相信他說的話,我別無選擇?!?p> “但是你哥哥沒有相信他。”覃唯希瞇眸,說出的話,猶如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你配合他的唯一結(jié)果是被他壓榨了你最后剩余的價值,然后他在新的一年開始之前把你當(dāng)今年的垃圾處理掉,并一同處理掉你的哥哥?!?p> 單青葉無措地看著覃唯希。
他被這個人三言兩語,打入了進退兩難的絕境里,好像他怎么做都是錯。
覃唯希嗤笑:“糟糕的結(jié)果背后有一個好處是你到死都是一個好人,心地干凈,沒有害過任何人,你叫人無法怪罪,因為你已經(jīng)盡力了,是嗎,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p> 單青葉慘白而呆滯的臉色像鬼,他的烏托邦,被徹底毀滅了。
他慢慢抬起雙手,捂住了臉頰。
“你不愿意正視現(xiàn)實,你寧愿去依靠自己美好的構(gòu)想,那可笑的僥幸心理,去不動腦子做出抉擇,也不肯睜開眼睛看看實際情況,找出屬于你自己的解決方案,那么你最終的結(jié)局只會淪為現(xiàn)實的傀儡,被聰明的好人帶向天堂,或被狡猾的壞人推進地獄?!?p> 覃唯希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已經(jīng)不想再交談下去,開始理解他父親教育他的辛苦了。
“小葉,你充其量只是一個品德高尚的孩子,你的家人把你保護得太好了,就像我的家人對我那樣。”
“我曾經(jīng)也一度鄙夷我的家人,我覺得對待同類可以更和善,跟你一樣,我覺得我比他們高尚多了?!?p> “但我發(fā)現(xiàn)我們都需要鄭重思考,在這之前,我勸你,不要妄自評判你哥?!?p> 覃唯希在病房里走走停停,總是能想起單清風(fēng)難得流露出一絲脆弱,說他的弟弟不要他了時的樣子。
他記得單清風(fēng)離去的背影,多沉默孤獨。
他為單清風(fēng)感到不公。
覃唯希不打算就這樣罷休,因為單青葉對單清風(fēng)來說太重要:“小葉,一個人百毒不侵,并不代表他沒傷心過,或許他只是不愛表達痛苦?!?p>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苦口婆心:“你說他真的沒心沒肺,他也不解釋,那他就真的是不愛表達了,那么你就該對他的體會好好思量,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你哥,如果實在不能感同身受,那么至少不要去傷害。”
單青葉被覃唯希就這么盯著,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弟弟真失敗,居然需要一個外人去幫助自己了解自己的親哥哥。
覃唯希攤了攤手:“也許最大的錯就是他贏了吧,所以要面臨很多揣測,如果他輸了,他輸了只會面臨你的痛苦,是吧。”
單青葉低下了頭,無話可說。
“你只看到他舍棄了你們父母的心血,單氏,但你真的敢說他不在乎嗎?!?p> 不,他不敢說。
他只是恨自己無能為力,所以他憤怒,他需要一個承受他的憤怒的人,否則,他受不了了。
于是,他理所當(dāng)然地選中了他的哥哥。
“你哥的行徑讓我想到一句話,那話說,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來丟掉,寧可失去百體中的一體,不叫全身丟在地獄里?!?p> 覃唯希看到單青葉身體一僵。
他慢慢地張開嘴唇,說:“這樣的取舍,最痛苦的難道不是當(dāng)事人嗎?!?p> “他為了你,為了報仇,首先拋棄了一切,甚至是他自己,但這不能成為你最后拋棄他的理由,否則你比梁經(jīng)更卑劣?!?p> 單青葉的身體發(fā)抖起來。
可覃唯希還在說,闡述噩夢一樣的現(xiàn)實。
“小葉,最后我再告訴你一次,別依靠血緣為所欲為,說讓你將來后悔的話,做讓你將來后悔的事?!?p> 覃唯希歪了下頭,教訓(xùn)人可能是會上癮的。
他帶著這個令自己哭笑不得的發(fā)現(xiàn),終究離開了房間。
單青葉覺得一顆心被扔進雪地里,被扔進沙漠里,又被扔進了火爐里,他從來,從來都沒有受過那么大的折磨……
他抱著被子,只想母親的擁抱,父親的安慰,想哥哥含笑的眼神,想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單清風(fēng)點燃第三根煙的時候,背后響起一道熟悉的唏噓感慨聲:“賭父女情,你真敢啊!”
覃唯希走到他身邊,望向了他,“我從來不知道你這么不信仰人間真情?!?p> 單清風(fēng)用指腹點了點煙頭:“我只信仰我眼睛看到的事實?!?p> 他們相視一笑。
覃唯希安靜了一秒鐘,才說:“我還需要聽你的遺言,去看看你的前女友嗎?”
單清風(fēng)動作頓住了。
他低垂下黑眸,聲音溫柔:“不用了,我自己去看。”
覃唯希因為他的反應(yīng)又笑了一下:“迫不及待了吧……好吧!”
他冷不丁問:“如果你賭輸了呢?”
“要是我賭輸了,你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你會帶著人從樓下沖上來,你會拼死帶走單青葉。”單清風(fēng)抬眸看著他,回答得流利,“有我拖時間,如果單青葉運氣足夠的話,他應(yīng)該能在梁經(jīng)動手之前被你搶下來。”
覃唯希冷冷一笑:“管個屁的單青葉,我是說你?!?p> 單清風(fēng)看白癡的眼神:“我遺言都講了。”
覃唯希愣愣盯著單清風(fēng),許久以后,表情猙獰,咬出一句:“你真是一個混蛋!”
單清風(fēng)無所謂地呵了一聲:“管你們怎么認為呢?!?p> 因為,該做的,都做了吧。覃唯希沉默下來,突然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單清風(fēng)。
他差點失去他,這唯一的兄弟。
他啞聲說:“都說你飄忽不定,但在關(guān)鍵的時候,你可不是逃兵,你的心沒有逃,你的身體也不會逃!”
“你會豁出去一切,直到?jīng)]有什么可豁出去了!其實你是一個瘋子,一個只喜歡聽從自己的瘋子!”
可你那血緣兄弟,根本不明白,曾有多少次差點永遠失去你。
你也根本不在乎,誰知道,或誰不知道。
“單清風(fēng),asshole!”
單清風(fēng)假笑,推開了覃唯希,冷冷看著他:“再罵一次試試?!?p> 覃唯希挑釁地回望,呲了呲大白牙:“我一定要告訴那個女人這個事實,我還要告訴她你留了一句怎樣混賬的遺言?!?p> 單清風(fēng)一腳踹向了他。
覃唯希倒退無數(shù)步,轉(zhuǎn)身跑了。
單清風(fēng)無奈地看著那道快要蹦噠起來的身影,心里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哥——”
門內(nèi)傳出一聲大喊,像孩子嚎啕父母一樣耍賴又無助。
單清風(fēng)立刻推開門走進房間,看到了坐在床上攥著拳頭,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的單青葉。
“哥……”
“哥?!?p> 單青葉反復(fù)地叫,紅著眼看他。
單清風(fēng)看著他,慢慢靠近,站在了床前。
“哥哥?!?p> 像是叫不夠一樣,單青葉抬手拽住單清風(fēng)衣服,湊了過去,終于抱住了單清風(fēng)。
單清風(fēng)臉上掠過一絲最溫暖的笑意,按住了單青葉的肩頭,以更有力量的擁抱,抱回他。
在這一個親密的擁抱里,一切語言都顯多余,一切苦痛,都不再銘心刻骨。
堅強的人暫時了卸下刀槍不入的盔甲。
脆弱的人終于可以不用再忍,抽噎了幾下,一下嚎啕大哭出聲。
單清風(fēng)一下又一下輕撫著單青葉的后背,無色的眼淚默默地滑落出眼角。
爸,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