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我,腳腕上戴著冰涼的鐐銬,兩個便衣正跟醫(yī)生商討病情。我有些茫然,轉(zhuǎn)了半天腦袋,才想起來我和段福偉從二樓摔落時,在半空中那象被人掏心窩的驚悚感受,還有段福偉的那聲慘叫和骨頭咔嚓斷裂的聲音。
我這算是報了仇了嗎?
段文昌逝前的叮囑,王胖子的死,好象都在消解段福偉的罪孽,我恨我自己是這么一個容易原諒別人的人。開心的腿和腦子,可能永遠殘疾。如果他遺傳了我和老謝的基因,他可能是個過目不忘的天才啊。我要怎樣,才能原諒段福偉呢?
“病人情況怎么樣?”
“外傷不嚴重,胳膊和肩胛骨有輕微骨折,腦震蕩,但是,病人左乳發(fā)現(xiàn)有腫塊,需做進一步的檢查......”
我翻了個身,渾身每個關(guān)節(jié)和骨頭的酸痛令我忍不住發(fā)出呻吟。
“病人醒了。”幾個人一起圍了過來。
“怎么樣?感覺哪里不舒服?”醫(yī)生俯身問。
我張了張嘴,抱著頭呻吟:“疼......”
“從二樓摔下來能不疼嗎?幸虧沒有頭朝下?!?p> “摔成這樣,還要接著打人,把人打成重傷,可真夠彪悍的?!逼渲幸粋€膚色較黑的便衣頗有興趣地打量我。
醫(yī)生適時地退出:“你們問吧,我一會兒再過來?!?p> 另一個略胖的便衣拉了把凳子坐在了床邊:“你叫什么名字?”
“陸經(jīng)。”
“年齡。”
“四十歲?!?p> “你和另一個傷者段福偉是什么關(guān)系?”
“仇人。”
“你們有什么仇怨?”
我閉上了嘴。
“據(jù)目擊者稱,是你先動手打的人,你們?yōu)槭裁创蚣??你們摔落一樓后,你又抄起一根鋼管將段福偉的腿打折,有多大的仇,令你下此狠手??p> “我要見我的律師?!?p> “據(jù)我們得到的資料,你和段福偉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關(guān)系......”
“我要見我的律師?!?p> “你們是不是因為遺產(chǎn)分配的問題才有的矛盾......”
我抱著頭,發(fā)出一聲象狼一樣的嗷叫,腳銬被我扯得嘩啦作響,兩個便衣上前按住我:“冷靜?!?p> 醫(yī)生和護士沖進來,一針下去,我又陷入黑暗里去。
再次醒來后,兩個便衣走了一個,只剩那個膚色較黑的,他拿了一本書,遠遠地坐在角落,見我醒了,也不過來,只沖我點點頭,又將頭埋進書里。
我向他伸手:“你看的什么書?”
“金庸的,《倚天屠龍記》?!?p> 我看巴巴地看著他手里的書:“我疼,看小說應(yīng)該能忘掉疼痛?!?p> 他輕笑一下,把書遞給我:“好吧,給你看,只是,你能回答我?guī)讉€問題嗎?”
“哎喲,我頭疼。”
他無奈地又坐回去,掏出手機:“喂,老張,嫌犯醒了,你過來吧?!?p> 嫌犯,我又把自己搞成了嫌犯。
我把翻開的書又合上:“我要見我的律師?!?p> 他指指門外:“方律師在門外,我讓他進來。”
他轉(zhuǎn)身出去,只聽門外有人交談了兩句,方立時推門而入。
“方律師?!蔽蚁笞鲥e事的孩子,揉搓衣角。我這樣示弱,不是為了賣萌,而是怕他罵。
果然,方立時滿臉的恨鐵不成鋼,被我弱弱的一聲喊,放柔了臉部線條,嘆一聲:“你怎么那么沖動?”
“我錯了?!?p> “果然是最識時務(wù)的陸總,你心里真的認為你錯了嗎?”
“沒有,他怎么樣?死了沒有?”
“他不能死,他要死了,你也完了,他還活著,脾臟破裂,脊椎受損,肋骨斷了三根,右腿骨折......你滿意嗎?”
“他罪有應(yīng)得,不,還不夠!”
“聽你這意思,他不是做了一件壞事,他都做了什么,你這么恨他?”
“開心怎么樣?”
“他很好,一切都在康復(fù),我老婆她很喜歡開心,把他當(dāng)寶貝......我也很喜歡,很乖......”
“太謝謝你了,太麻煩你了,這樣吧,我讓陳志芳把開心接走,省得你們受累?!甭犅勯_心被善待,懸空了多時的心終于落了地。
“不要?!狈搅r脫口而出。
我嚇了一跳,連忙說:“好,好,知道你們喜歡孩子,你們就多帶幾天?!?p> “不,陸經(jīng),段福偉已經(jīng)準(zhǔn)備起訴你謀殺和故意傷人,按他的傷情,故意傷人罪成立,要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愣住。
窗外有鳥在嘰嘰喳喳地叫,那是自由的歡笑。
護士推門而入:“病人陸經(jīng),去負一層做幾個檢查,現(xiàn)在去。”說著,把幾個單子交到我手上。
我看了看,一個彩超,一個核磁共振,一個鉬靶。
我沖拿著鑰匙給我打開腳鐐的便衣問:“警官,您貴姓?”
“我也姓陸?!?p> “哦,陸警官,你也要陪我去嗎?”
他又拿出一副手銬過來給我戴上:“是的,在你洗清嫌疑之前?!?p> 方立時站在一旁,看著我艱難下床,隨陸警官亦步亦趨地往外走,叫我一聲:“陸經(jīng)?!彼难劾铮型裣?,有憐憫,有不忍。
“好好照顧開心,拜托你了?!蔽遗_他笑笑。
陸警官拿了件外衣蓋在我手腕上,兩人上電梯,下電梯,在負一樓的各個檢查室門口,都圍滿了人,表情麻木茫然,陸警官拉著我徑直而入。
我一個平時做什么都要排隊不會搞特殊的小人物,猛然有此便利,竟然是沾了手上這副手銬的光,我想得意卻得意不起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自由身。
進了檢查室,在幫我打開手銬時,陸警官用他鷹一樣的目光給我以震懾,意思是讓我老實點。我沖他燦然一笑:“要不,你也進來?!?p> 做檢查的醫(yī)生撩開布簾命令我:“把上衣都脫掉?!?p> 陸警官的一臉黑臉?biāo)查g變紅,連忙退出去。
我爬上床,苦笑。我不老實我還能跑不成?我上次的逃跑讓我吃足了苦頭,這次事情已成定局,我不會跑。
做鉬靶的醫(yī)生很粗魯,她讓光著膀子的我擺一個奇怪的姿勢,把**放到一個象個大夾子一樣的儀器上,我的肩和胳膊很疼,根本不敢用力,稍慢一點,她就會沖我吼:“快點。”
我放的角度不對,她直接嫌棄,恨一聲,過來象煎一塊牛排,把我的**又翻又拍,拍扁,翻面,然后用上面的夾子往下一壓,夾緊,滴一聲,好了,這個煎熟了,再換一個。
在醫(yī)院里,在醫(yī)生的眼里,我只是一具肉體,一具不能思考,不能反抗,要聽從他們指揮的沒有任何身份性別的肉體。
我咬牙忍著渾身的疼痛,不停地脫衣、穿衣,等全部檢查做完,一身冷汗把病號服都濕透了。
陸警官見狀,扶著我往外走,我把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一走一喘。他盡力與我保持距離:“聽目擊者稱,你會武功?”
我搖頭:“不會,等我上去看了《倚天屠龍記》學(xué)幾招太極拳就會了?!?p> “心態(tài)不錯,憑你這心態(tài),不象愛生氣,愛記仇的人,為什么會那么恨段福偉?”
“如果我說他殺了我的丈夫,逼死我的朋友,傷害了我的孩子,你覺得我能不恨他嗎?”
“你丈夫?是吳遜?那個案子早就結(jié)了?!笨磥砭揭呀?jīng)把我調(diào)查清楚。
“不是吳遜,是......另一個人,我和他沒領(lǐng)結(jié)婚證?!?p> “那就不是丈夫,只是同居男友?!?p> “隨便你怎么說。”
“有證據(jù)嗎?”
“沒有。”
“但是你傷害段福偉,有證據(jù),有證人,有作案工具......”
“我知道?!蔽吟鋈弧?p> 回到病房,我任由陸警官給我戴上腳銬,蒙頭躺下。我的一時沖動,讓我即將失去自由。后悔嗎?不!如果讓時光倒流,我仍會敲斷段福偉的腿,把他扔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