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福平堅持不辦婚禮,只要和玫玫選個日子去領張結婚證了事。
蜜斯高打電話來連哭連罵,說她兒子的一切行為都是我慫恿的,是我離間了她和她兒子感情,害她不能風光地為兒子操辦婚事。我拿著手機聽了幾句,最后選擇一言不發(fā),把電話掛斷。
她要為她兒子操辦婚事,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出風頭的機會罷了,她兒子不愿給她機會,與我何涉?我和她的賬還沒有算,究竟老謝的死和開心的丟失她有沒有參與,我苦于無法求證。她費盡了心機想為她自己和兒子爭取權益掃清我這個最大障礙,卻不知段文昌一切都了然于胸,根本不給她興風作浪的機會。她回國什么也沒爭到,自知得罪了我,又惹怒了段福偉,任是誰不會放過她,索性又灰溜溜地躲到國外去了。
我和孫菲在葬禮后喝了一杯咖啡,孫菲說,蜜斯高一直要求見段文昌,都被段文昌授意拒之門外。蜜斯高就此恨上了孫菲,一天發(fā)幾十條短信罵她。孫菲只看不回,也不向段文昌匯報。在她看來,與蜜斯高糾纏對罵是在拉低她的智商與身份,她才不會那么愚蠢。
“她就是個波大無腦的女人。”孫菲最后用一句話總結密斯高。
段福平心地淳良,對蜜斯高的做法即使不滿,卻又一貫的息事寧人,選擇躲到我身后,當只呆鴕鳥。
這一點,他倒是和我很象。
他也有他的堅持。
他和玫玫仍在熱戀期,對于新生命的到來充滿憧憬。春節(jié)的幾天,幾乎每天都來家里報到,蹭吃蹭喝,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
他把我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他也快把我當成了他的媽。
想想當初,他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接著升級做了他姐,現(xiàn)在又把母愛的光環(huán)強加給我。他是吃定了我。
玫玫也是個少心沒肺的,段福平在哪她就在哪,我對她從未深談過她的家庭,新婚第一年就過年不回家心存疑慮。陳志芳不讓我問,我也不敢深究。我和段福平的復雜關系,注定我只能多盡做長輩的義務,卻不敢行使做為長輩的權利。也許,是我老了,她們年輕人總覺得四海為家才是最酷最自由的事情吧。
大年初一,兩人一進門,就伸著四只大手,笑嘻嘻地向我要壓歲錢。菡菡笑得倒在陳志芳的懷里,我被逼無奈,只得進臥室,給段福平和玫玫,還有菡菡和陳月每人一個大紅包。
吃了團圓飯,段福平帶著玫玫陳月菡菡四個人關在書房打雙升,我和陳志芳坐在客廳看著電視,聽著書房里面幾個孩子大呼小叫又笑又鬧,兩人相視而笑。
我說:“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新年?!?p> “我也是?!?p> 孫菲打電話來,她已身在英國。我們最后一次見面,我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頗為傷感:“我二十歲就跟了段文昌,我的世界觀都是他塑造的,我會一輩子活在他為我指定的軌道上......他說等他離開,讓我出去走走看看,世界很大,我,就出國吧?!?p> 孫菲是個奇女子。段文昌看女人的眼光很特別,他的魅力和魔力更是強大。我雖是他的女兒,脫離他三十多年,但最后還是被他納入了他的軌道,即使他已死,我仍舊不能脫控。
身處熱鬧的周遭,我突然很想念我那些逝去的親人們,我的養(yǎng)父,我的生父,我的只見了一面的和尚父親,我的央金媽媽,還有我的兩個早逝的哥哥,王胖子,王瘦子,還有吳遜和老謝。
他們?nèi)チ肆硪粋€世界,我是相信有另一個世界存在的。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和平友愛,無癡無恨。
我的前半生,順風順水,平靜無波,雖有小溝小坎皆是生活的小情趣和經(jīng)驗教訓,最近這幾年,一向待我仁厚的命運突然露出猙獰面目。我親人調(diào)零,劫數(shù)歷盡,嘗遍百味,而生活卻仍在繼續(xù),我不知道,未來還有什么樣的風雨在等著我。重要的是,我還有未來嗎?
方立時和文君帶著開心回了他老家,陪他的老母親,過了初五才回。
我抱著開心,把他的每一點變化都看進眼里,象隔了一個世紀。我多想求文君,讓開心留下來過夜,讓我摟著他睡一晚上,深夜的床,那個大,那樣空蕩??晌以挼阶爝吘褂盅氏?。
這種矛盾和痛苦非親歷不能體會。
吃過晚飯,我借口累,回了臥室,方立時和文君帶開心告辭我也沒起床去送。
春節(jié)過后,我又進了醫(yī)院開始下一輪的化療。
段福平和玫玫回了云南。
大姐回來了一次,又走了。
老賀打電話,說他又去了美國處理事情,過一個月再回。
曉光來醫(yī)院探望我。我自然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忍著身體的不適,和他寒喧,等他開口道明來意。
“陸經(jīng),我......”
我笑吟吟地看著他。
“聽說孫菲去了英國?”
我仍笑吟吟地看著他。
做為段文昌的私人秘書,曉光一直象一個影子般的存在,他示人形象的永遠是冷靜的,克制的,無喜無憎的。我第一次看他象個孩子般,抓耳撓腮欲語還羞。
“你有她的地址嗎?”
“有?!?p> “能不能幫我聯(lián)系她?”
“可以?!?p> 我拿出手機,把孫菲的地址發(fā)到他手機上。
曉光盯著手機里的信息,臉更紅,“我以為......”
“你以為,我不會給你孫菲的地址,對不?”我抱著膀子,仍舊笑吟吟。
“是,是我狷介了?!?p> “不,不是狷介,是你太在乎了,你喜歡她,是嗎?”看曉光低下頭,我拿起水杯,喝口水,“曉光,我給你地址,但不建議你去找她?!?p> “為什么?”
“因為......段文昌雖然死了,但他的影響還在,孫菲做段文昌的情婦十年,這是她最不愿被提及的往事,避之不及,你以為她為什么會跑到國外?你是見證者,現(xiàn)在巴巴地跑去,你是去求愛的嗎?你以為你說你不在乎她的過去,她就能感激你的寬宏?你這是在提醒她,提醒她的不堪過去......”
曉光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我不介意......我和她都是窮出身,想過得好點沒有錯......如果我是女人,我也經(jīng)受不住誘惑......”
“但你不是女人,以我對她的了解,過去的任何人她都不會想見到,包括你,真的?!?p> 曉光頹然:“我喜歡她了十年。”
“你別這樣說好不好,做為段文昌的女兒,你說你喜歡段文昌的女人十年,好象他是罪人,是他把你們拆散了似的?!?p> “不,不是?!睍怨獗ё☆^,抓自己的頭發(fā)。
“年輕漂亮又有性格的女人很多,沒有哪個是唯一,以后,你還會遇到更適你的,我給你個建議?!蔽翌D了頓,一字一句地說,“留下來幫我。”
曉光抬頭,我也迎上他的目光,兩人對視半天,我又開口:“幫我!我不需要私人秘書,我需要一個總經(jīng)理,我知道你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段文昌生病后期的許多決策都是你替他做的,他一直在培養(yǎng)你,你有這個能力......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痹谖艺f出這段話的時候,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面前的曉光就是段文昌留給我的暗棋。他對事后的交待事無巨細,唯獨對曉光的去留沒有做清晰的安排。他是想讓我來啟用、提點曉光,讓曉光成為我的人。
呵,我的父親。
曉光的眼里有了亮光,漸漸變得炙熱。
我相信,事業(yè)的成功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對于一個思想成熟,性格穩(wěn)定,又出身草根的男人,事業(yè)比愛情重要得多。再美的女人,再熱烈的愛戀,都比不過能讓他在熟悉的領域一展抱負開疆拓土,收獲名利與成功。我和曉光出身相同,我是女人,都曾對名利有過狂熱的追求,何況是他。
我故意裝作嬌弱地咳幾聲:“你看我這病體,一時半刻好不了,我需要一個我信得過的人來幫我......”
“你信得過我?”
“我相信段文昌,他把你留在身邊這么多年,他相信你,我就相信你?!?p> “謝謝。”
“我累了,你回吧,回去好好想想。”我倒下。
被病痛折磨的肉體,喪失感覺,俗世里的成功或是失敗,已經(jīng)不能觸動我,即使是我之前苦苦追求的金錢,現(xiàn)在到手了卻發(fā)現(xiàn),其實沒什么滋味,根本不能令我感覺到一絲快樂。
曉光走后,小黃來。翻著她放到我手上的報表,看著上面的數(shù)字,我興趣索然。一直到小緯帶著老媽來,握著老媽的手,我才感到一絲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