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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夜行

第七十七章

錦衣夜夜行 豐芝 3956 2019-11-06 09:50:00

  和老吳他大伯寫了協(xié)議,把款打過去后,我曾讓陳志芳找了家政過來清理打掃,更換了些老舊的家具,采買了些被褥床單和廚具。甚至連那輛小電動車,陳志芳也細(xì)心地更換過了電池。

  我們曾打算,等我病好的時候要帶孩子們這里來過過周末,為此我還特囑她找人裝了秋千,挖了沙坑,只是一直沒有成行。不成想,此時這里又成了我的避難所。

  我打開院門,順手把工人丟在院子里的幾根廢木料扔到墻邊,坐在新做的秋千架上蕩了幾個秋千,又一屁股坐進(jìn)沙坑,自己玩起了沙子。

  這些原本都是為開心準(zhǔn)備的,此時,且讓當(dāng)娘的先玩一玩。

  我的童年,只有時時吃不飽的饑餓感和對冬天寒冷的恐懼。養(yǎng)父的腿不好,不能正常工作,四個孩子張嘴要吃要穿,對于養(yǎng)父養(yǎng)母不是易事。家里的經(jīng)濟(jì)狀況,大概是從段文昌尋到我的下落后,暗中托人給養(yǎng)父養(yǎng)母了一份安穩(wěn)工作后,才開始好轉(zhuǎn)的。

  那些最難的日子,父母慈愛,兩個哥哥對我呵護(hù)有加,一個妹妹任我欺負(fù)驅(qū)使,應(yīng)該是我活得最快樂最無憂的時光了。此時的我,縱有豐厚身家,卻親人一個個調(diào)零離散,自己身體殘破,形單影只,就連孩子,也不能盡全力付出我積滿了胸腔的母愛。

  我半躺在溫暖的沙坑里,看著陽光一點點西斜,天光漸漸變暗,院角的丁香隨風(fēng)送來陣陣清香,那樹桃花在風(fēng)中落雨般飄灑,花落滿身,我竟盹著。

  我被凍醒,睡意竟不消,勉強回屋胡亂鋪了床,又爬上去繼續(xù)睡。

  我難得有這么深的睡意。睡覺對我來說,一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人生苦難紛繁,憂患實多。

  但是真的等大難來臨,我卻又靜下心來。公司被查封了又怎么樣?破產(chǎn)了又怎么樣?我仍是我,我只是蕓蕓眾生里的一員,在歷史的滾滾車輪里,渺小,微不足道,無足輕重。

  我前半生對金錢的孜孜追求,就是想要一個財務(wù)的自由,等我繼承了段文昌留給我的偌大產(chǎn)業(yè),實現(xiàn)了財務(wù)的自由,卻又受困于身體的病痛,受困于眾人身家的托付,不是囚徒勝似囚徒。而此時,我突然意識到,我終于能夠自由。雖然天不夠高,海不夠闊,可我已經(jīng)懂得在有限的天地里轉(zhuǎn)圜。自由,是一件多么奢侈的東西。

  我終于奢侈了一回。

  醒來看了看表,夜里十一點。肚子餓得咕咕叫,輾轉(zhuǎn)半天再難睡去,只得起身。

  洗了個澡,泡了壺?zé)岵瑁攘税胩?,愈發(fā)感到饑餓。在屋里逡巡一圈,實在找不到一點可以填肚子的東西,決定騎著我的小電驢出去覓食。

  我這次的躲避,實是權(quán)益之計,不象上次被人發(fā)現(xiàn)會有牢獄之災(zāi),更象是度假。連春暖花開的天氣都和心境這樣契合。

  我給電動車充了電,推著車子出門。

  暖暖的風(fēng)吹在臉上,甚為舒暢,我騎著電動穿過村口,在郊外的一家小飯館吃了一碗面,又買了幾個燒餅,才打著飽嗝騎著電動力回去接著睡。

  我原本就對吃穿要求簡單,一連幾天,餓了啃個燒餅,渴了喝杯清水,吃飽喝足接著睡。此時的心態(tài)和幾年前又自不同。沒有忐忑,沒有不安,沒有慌亂,沒有茫然,沒有恐懼,沒有絕望。睡眠質(zhì)量前所未有地好。

  清明節(jié)的早晨,只下了一場微雨,我買了鮮花、吃食,去給段文昌和王胖子上墳。在他們的墓前徘徊許久。我是想跟他們念叨來著,可我習(xí)慣什么事情都擱到心里,對著沉默的墓碑,我也長久地沉默。

  回到老宅,我又點燃一柱香,面向西方,祭奠老謝,還有老吳,在院子里的樹蔭下陷入回憶。回憶的河水如酒,舀飲一瓢又瓢,辛辣的滋味令我心神俱醉。帶著醉眼,看著太陽在院子里東升西落,月亮在樹梢上輪轉(zhuǎn),也不知過了幾天。

  終于覺得四肢有了力氣,神清氣爽。等天色黑透,華燈盡上,我決定仍舊騎著我的電驢出去吹風(fēng)。

  我發(fā)現(xiàn),夜里的春光比白天更美。春花靜落,春水深流,暗香浮動,別有一翻景致。

  我先是在村口的湖邊轉(zhuǎn)了半天,跟著跳廣舞的大媽大嬸們跳了一陣,出了一身通透的汗,又順著河堤進(jìn)了市,轉(zhuǎn)了幾條街,在一家燒烤攤要了幾串烤串。吃著烤串,看著旁邊幾個男人在喝啤酒,突然非常想喝酒。我最后一次喝酒,是和王胖子一起。他已經(jīng)帶著他的罪負(fù)去了另一個世界,而我,還活著,還可以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

  我借了旁邊人的手機,給方立時打了個電話,約了東區(qū)的一個酒吧。

  我先到,要了一打啤酒,喝了一瓶,他才到。

  “你怎么還喝酒?”方立時嘴上說是說,卻沒奪我的酒瓶子。

  “許久沒喝了,想喝一點?!?p>  方立時也拿起瓶子喝了一口,忍不住埋怨我:“怎么這時候還出來亂跑?”見我一臉無辜,嘆口氣,“這些天你住在哪里?”

  “你猜。”

  方立時抬手:“我不猜,你也不用告訴我?!?p>  這是一家演藝吧。到了歌手上臺唱歌的時段,只見一個皮衣長靴梳著臟辮的小伙兒抱著吉它上了臺,一段炫技的SOLO,架子鼓敲起,小伙開始嘶吼:我要從南走到北,還要從北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卻不知道我是誰,假如你的我有點累,請你給我倒碗水,假如你要是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方立時湊過來向我匯報:公司的所有高層相繼被約談,工作組派了人進(jìn)入,公司的賬已經(jīng)全部查封......我一邊聽,一邊跟隨震耳欲聾的音樂扭著身子。都是意料中的事,任何事情的發(fā)生發(fā)展都有一個過程,文昌經(jīng)營了幾十年,根系龐大,關(guān)系錯綜,轉(zhuǎn)機在哪里,只看曉光他們后續(xù)的操作了。

  我又灌下一瓶酒,抹一把汗問方立時:“開心怎么樣?”

  “很好,文君正在給他找幼兒園,時間真快,他該上幼兒園了?!?p>  “找什么幼兒園呀,我們小區(qū)就有,離家近,我當(dāng)時買房子的時候,就是看中小區(qū)里有幼兒園,有小學(xué)......”可能太久不喝酒,兩瓶下去,頭已經(jīng)暈了,說話也不象往常在方立時面前提起開心時,那么小心亦亦。

  方立時的眼里突然有了一絲受傷,一向說話邏輯清晰有條不紊的他突然開始結(jié)巴:“啊,是,是嘛,你那,有幼,有幼兒園?!?p>  我把他拉過來,頭碰頭,眼睛對睛睛:“方,說實話,孩子,孩子該回來了?!?p>  方立時緊閉著嘴巴,只緊緊地盯著我,象在盡力地控制情緒。

  “方,我也很難過?!?p>  “不,難過的是我?!狈搅r的眼睛里突然濕了。

  “那怎么辦?孩子只有一個,要擱古代,你可以把我納為小妾,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著我的拖油瓶,咱們一起生活,一起撫養(yǎng)小油瓶,可是現(xiàn)在,政策不充許......”我攤手,想說些調(diào)皮話來緩解。

  “你能再等等嗎?陸總?!狈搅r把“陸總”二字說得很重,“文君最近情緒不太好,抑郁傾向很重,我怕她受不了。”

  我看著他,半天,點頭:“可以。”

  方立時索然扔掉酒瓶:“我得回家了。”

  “你回吧。”

  不提孩子,我們有大把的共同語言,一提孩子,我們便話不投機,半句都多。

  都是冷靜克制的成人,吵是不會吵,便隔閡卻會漸顯。我當(dāng)初真應(yīng)該聽二姐的話,硬下心腸把開心抱回來。但是那時,我怕自己時日無多,有心把開心托付給方立時和文君,現(xiàn)在方立時和文君與開心感情日深,我的病卻好了。我此時硬生生將他們剝離,真是殘忍。

  但是開心是我的孩子啊,我想時時把他帶在身邊啊。按我現(xiàn)在實力,他想要什么我都能滿足他,只是,方立時和文君的付出怎么辦?不是用錢能解決的事情。

  看著方立時從燈光迷散的酒吧里蜒蜒而出,我一回頭,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坐到我身邊,見我呆愣愣地看他,以為我被他的外表迷住,更象開屏的孔雀,面含春色,眼中脈脈傳情,語氣柔軟地說:“那人是你男朋友?”

  “不是?!?p>  “情人?”

  “不是?!?p>  “啊,管他是誰,反正是個不會憐香惜玉的笨蛋就是了,丟下美女一人,自己卻先走了。”孔雀男深情款款,好象我和他已經(jīng)是早就認(rèn)識的朋友。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推給他一瓶酒,向他舉了舉酒瓶:“喝酒?!?p>  他毫不客氣地拿過去暢飲。幾口喝完一瓶,又自如地伸手拿一瓶,一邊跟著音樂輕扭,一邊眼風(fēng)帶笑過來與我碰酒。

  難道這只是個過來騙酒喝的酒鬼?或者,他是牛郎?

  不過,這么帥的酒鬼牛郎,就著下酒也不錯。我拍出幾張大鈔又要了一打黑啤。黑啤勁大。

  又有客人進(jìn)來,被侍應(yīng)生領(lǐng)著繞過幾張桌子往里面走。臺上一曲唱罷,我吹了聲口哨。從我身旁經(jīng)過的其中一個男人,略停了下腳步,和我大眼瞪小眼。

  是段福偉。

  仍是那雙怨毒的眼,擰成一團(tuán)的眉毛,灰敗的瘦臉。

  兩人一起呵呵冷笑。

  “你還活著?!?p>  “是啊,你也挺好的。”

  “我當(dāng)然挺好,倒是你,你的好日子快到頭了吧。”

  “沒有可能,我知道這次的事情是你和李丹搞出來的,放心,你不會得逞。”

  我和段福偉一直平心靜氣地對話,孔雀男看看我又看看段福偉,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咚咚地喝啤酒。

  一向做不到克制的段福偉又一次被我激怒:“賤貨。”

  孔雀男聞言猛地躥起:“哥們,說話客氣點,我最看不得男人欺負(fù)女人?!?p>  “她就是個賤貨,野種?!?p>  我只覺得身后一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見孔雀男已一記長拳打在了段福偉的鼻子上。段福偉應(yīng)聲倒地。

  已經(jīng)被侍應(yīng)生領(lǐng)到座位坐下的幾個人聞訊過來,已經(jīng)見慣酒鬼鬧事的侍應(yīng)生也迅速做出反應(yīng),呼拉拉圍上來幾個,扶起段福偉,控制住了孔雀男。

  段福偉捂著流血的鼻子,卻一改往日的作派,沒有大吵大鬧,而是選擇息事寧人,沖我哼一聲,嘴里說著:“沒事,沒事,誤傷。”擁著和他同來的那幾個男人走去了他們的座位。

  看段福偉和那幾個人交談的架勢,他和那些人并不熟。他應(yīng)該是來談生意的。既然來談生意,還招惹我,挨打不虧。今天我沒動手。

  孔雀男是個聰明人,他隨我坐回座位,若無其事地和我繼續(xù)喝酒,并不多話。半天,才挨近我問:“你認(rèn)識的男人都不怎么樣,剛才被打的那個又是誰?前男友?”

  我不想回答他。隱隱感覺著從遠(yuǎn)處投來的毫無善意的陰冷目光,我索然,拎起包,對他說:“你接著喝,我走了?!?p>  “怎么要走?咱們還沒喝好。”

  我站起身,說聲再見,一步三晃地往外走。身后有手扶住了我的胳膊:“我送你?!?p>  “我有車?!?p>  “喝了酒,怎么開車?我給你叫代駕?!?p>  出了門,我拿出鑰匙,滴滴兩聲,面前的電動車閃了兩下,我回頭戲虐地看著孔雀男:“看,我說了我有車,而且不用叫代駕?!?p>  孔雀男的臉上露出又驚訝又無奈的表情:“你的車真好。”

  我跨坐在我的電動車上,拍了拍車頭,沖他甩頭:“走,我?guī)愣碉L(fēng)去,春暖花開,春風(fēng)拂面......”

  孔雀男長腿一抬,便跨坐在我身后,摟著我的腰,在我耳后輕呵:“走咧,和美女去吹吹春風(fēng)?!?p>  “坐穩(wěn)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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