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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夜行

第八十四章

錦衣夜夜行 豐芝 3712 2019-11-10 19:26:54

  被人攙扶著參加完文君的葬禮,我又一次病倒了。

  反復莫名的低燒,持續(xù)了快一個星期,我快被燒成一塊焦木,整個人都縮了水。

  小緯帶著老媽過來看我,老媽已經(jīng)不認識我是誰,進臥室看一眼,嚇得直往后縮,怯生生地叫我阿姨,轉頭偷偷問小緯,那個躺床上的老太太是誰。

  我老了嗎?老媽走后,我從床上爬起來,照了半天鏡子,鏡中的女人又老又憔悴,一頭黑發(fā)不知何時染了霜雪,顯得觸目驚心。

  馬青青回來接菡菡。我向她表達歉意:對于菡菡的照顧,我沒有盡心,都是陳志芳在悉心地照顧她。她只拉著我的手,站在床前哭著搖頭,惹得菡菡也伏在我床前痛哭,好象我要死了一般。

  我狠狠心,借口難受,揮揮手,讓她們母女出去。聽著外面菡菡抱著陳志芳和她奉為偶像的小月姐不舍的哭聲,我只覺眼角眉梢一片冰涼。相對死別,生離都是短暫的,只要活著,終有一天能相聚。但是離別這玩意,無論當初多么難分難舍,一旦分開,從此山高水長,思念也只是日常生活中偶爾靜坐的一杯茶,清淡,如煙。

  我讓段福平和小月帶著開心,送她們母女去的機場,我連床都沒下,臥室的門都沒出。陳志芳把一眾人送出門,關門回來,把我拉到陽臺上曬太陽,兩人相對枯坐,象極了心頭虛落的空巢老人。

  等我能從病榻上起身,能和陳志芳帶著開心下樓玩耍,秋風已起,天氣開始轉涼。

  雨水比往年要多得多。細密的雨,下了一場又一場,象是老天在默默地哭泣。

  有了點力氣,在陪著開心玩耍之余,我開始動手收拾老謝的書房。

  自從老謝死后,我一直對保留著他諸多痕跡和氣息的書房進行封存。除了日常的打掃,我從不讓人進那個房間。

  老謝的筆記本電腦,和他做的紫檀木的小音箱,在菡菡走時送給了她,算是給她留個念想。我把他最喜歡的那個落滿灰塵大工作臺擦試了一遍又一遍,他那些象天書一樣的專業(yè)書,我都裝進紙箱打包,他在機場隨手買的那些商業(yè)以及軍事雜志,我叫了小區(qū)收垃圾的老頭過來清走。

  老頭進得門來,陳志芳幫著他一摞一摞往蛇皮袋子里裝,裝到一半,一直蹲在一邊半幫忙半搗蛋的開心伸手從中間抽出一本來,對著封面自言自語:“外公好,你是外公嗎?”

  我端著茶杯探過頭去,看一眼,一把把書奪了過來,上面,段文昌白襯衣藍西裝,目光如炬地望著遠方。

  我想起來了,當年,老謝曾為了勸我回來幫段文昌,遞給過我雜志就是這本。我當時一眼都沒看,就選擇了拒絕。

  段文昌只匆匆見過開心幾面,開心竟然記得他。

  我抱著書,進了書房。

  雜志訪談的題目是:大時代背景下一個商業(yè)帝國的崛起與衰落。

  段文昌是個孤兒。準確地說,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是個烈士,在抗戰(zhàn)后期死于流彈,尸骨無存,只有烈士陵園里的一個衣冠冢。奶奶不知所終,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她被拐賣至南方。段文昌靠政府撫恤養(yǎng)大,讀了幾年書,后參軍。

  關于他的發(fā)家史,他表達頗為隱晦,記者用了一個很機智的詞:時代的弄潮兒。

  文昌集團在最鼎盛的時候,涉足土建、電子、機械制造、物流幾大傳統(tǒng)行業(yè)。他是他的商業(yè)帝國說一不二的君主,做風強硬穩(wěn)健,用他軍事化的管理,優(yōu)渥的薪酬制度,帶領他的團隊,披荊斬棘所向披靡......

  對于涉足房地產(chǎn),段文昌在記者問他為何不上市時,給出了答案:選擇不上市,只想遵循他最初的初衷——只想老老實實做實業(yè),不想被資本驅動,涉足房地產(chǎn)是公司高層在實體經(jīng)濟滑坡后所做出的對公司發(fā)展戰(zhàn)略的一次錯誤調整。房地產(chǎn)行業(yè)的可觀利潤造成大量資本進入,文昌未能免俗,但他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并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用房地產(chǎn)掙來的錢苦苦支撐公司的其它產(chǎn)業(yè),是他的權益之計,卻沒想到資本反噬,實體持續(xù)蔞縮,房地產(chǎn)業(yè)務反而迅速增長成巨型怪物,公司體量太大,轉舵艱難,剎車更難,他停不下來......

  他反問記者:所有企業(yè)都拿錢去蓋房子了,誰還肯踏踏實實地做實業(yè)?

  他承認,他老了,他的商業(yè)思路已經(jīng)落伍,他的商業(yè)帝國在衰落。

  記者訪談的最后,用一種很煽情的筆觸,寫段文昌離去時的背影,象一個老去的英雄,一只孤獨彷徨的獅子,慢慢走向夕陽中去。

  承認他已經(jīng)老去的段文昌又苦苦支撐了這些年,才終于真到走進了他生命的夕陽。

  我掩卷良久,抹一把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淚水。我終于不再克制,細細地撫摸著雜志封面上段文昌那張飽經(jīng)滄桑卻又堅毅深沉的瘦臉,細細撫摸他額頭那塊明顯的疤痕和刀刻一般的皺紋,把書抱在了胸前最貼近心臟的位置。

  我從未在他身邊承歡膝下,從未與他有過親密的擁抱,甚至沒有由衷地叫他一聲爸爸。他的一生注定要走一條不同尋常的路,淡漠的親情,四散的友情,肉欲與利益交織的愛情,他與這個世界永遠緊張對峙,孤獨、寂寞,無需憐憫......

  這是我手邊唯一的一張段文昌的照片。我和他沒有合影,除了那絲血脈,好象我和他在這個世界沒有一絲連接。

  同樣沒有合影的,還有我和老謝。我們在一起的兩年,聚少離多,總以為以后的日子還長,我們還會有大把相看兩厭的日子要過,殊不知,命運很吝嗇,只給我們了兩年。因為時間太短,所以遺憾太多,思念更深。

  也不知道在書房呆了多久,開心小心亦亦地進來,鉆進我懷里:“媽媽,你哭了嗎?”

  “嗯,我想你外公了?!?p>  “這個是外公嗎?”開心指著雜志封面。

  “是的,他是你外公,他很愛你,你的名字就是他給你起的。”

  “他去了天堂了嗎?還有爸爸,還有媽媽,他們是不是都去了天堂?”他嘴里的爸爸是老謝,媽媽是文君。

  “是,他們在天堂仍會好好守護你的,寶貝兒?!蔽颐_心的頭。

  開心強忍著要流出來的眼淚,抱著我的脖子使勁地親我:“媽媽,我不要你也去天堂?!?p>  “嗯,我不去,我要一直陪著你?!?p>  陳志芳舉著手機敲門進來:“肖識打電話給你,你來聽。”

  我接過電話,喂一聲,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和小平準備去色達些日子,我看你精神不好,要不要帶著開心跟我們出去散散心?”

  “我走不開,過兩天政協(xié)有個座談會,還有,最近......”

  大姐打斷我:“你只要想走就走得開,你生病那兩年你們公司不是照樣運轉正常?你完全可以把事情交給下面人做,走吧,去吧,我?guī)愫烷_心一路逛吃逛吃,先在成都玩兩天,吃吃火鍋......”

  我拿著電話不答。

  “就這么決定了啊,我們后天出發(fā),你收拾收拾,星期五早上七點,我們過來接你們?!?p>  陳志芳在旁邊聽著,勸我:“去吧,出去散散心,把事情交給別人辦?!?p>  正說著,小月開門回來,開心撲向她,她把開心抱起來轉了個圈,惹得開心在她懷里尖叫歡呼。等他們鬧夠了,我看一眼小月,她立刻會意,放下開心,給開心拿一本書讓他自己先看,隨我進了書房。

  曉光按我授意,剛柔并濟打壓下了各種異動,掃清了障礙,順利掌權。升職成為部門經(jīng)理的小黃幫我暗中梳理中層并向我時時匯報動向。已經(jīng)進入行政,負責人力資源和日常接待的小月則是我收聽下面各種小道消息的重要耳目。

  有著漂亮外貌的小月被公司里各種未婚已婚的男同事奉為女神,個個愿意掏心掏肺對她。我就是要利用這一點。男人八卦起來也要命,當時李丹離婚的傳言就是小月從李丹的一個手下打聽來,并向我傳遞,引起我的警惕和警覺,暗中做了布局的。

  小月坐在我面前,一如既往地沉靜,光潔細膩的臉在燈下散發(fā)著攝人的光彩。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向我,誠懇中帶著恭敬。

  “陸總,”小月之前一直叫我姐,不知何時她換了稱呼。

  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做事風格越來越象段文昌,喜怒不形于色,聽得多說得少,說一句是一句,不容人置疑,以致手下的人對我越來越敬畏有加,包括小月。

  我無意糾正她,只問:“最近業(yè)務人員流失厲害,你們人事部有什么措施?”

  “我上個月去上海招人,初步簽了幾個?!?p>  “不行的話,就找獵頭,去別的公司挖人。”

  “石總約了幾個,談得不是很理想......石總也很頭疼,壓力很大,現(xiàn)在人不好招,還總替人背鍋,公司里出點什么問題,都會推到我們這邊,說是我們招聘工作不利,招的人不夠好......”

  “出了問題互相推諉是正常現(xiàn)象。”

  “公司里在傳,李總出事前,和趙總也有勾連,不然,她不會那么順利把錢轉出去,并且能把賬做平?!?p>  “我知道了?!蔽尹c頭,用手指敲著桌子半晌,說,“聽你媽說你準備考注冊會計師?我是不是把你放到人事部,有點屈材?”

  “我工作之余閑著沒事考著玩。”小月終于恢復點活潑,吐了下舌頭。

  “怎么會閑著沒事,你這么漂亮,追你的人多,象你這么大的女孩,不知都談了幾輪戀愛了,年輕的時候,就是要好好談幾場戀愛才不辜負青春,聽說你和曉光......”

  小月的臉刷地一聲紅了:“姐,我和沈總他......”

  “如果你喜歡曉光,你就不能進財務,只能老老實實給我呆在人事部,等你再工作兩年,你去學個MBA。”

  “為什么?”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歡曉光?!?p>  “我,我媽不同意,他比我大許多,而且,我也沒想好?!?p>  “你媽同不同意都是次要,又不是結婚,只是談個戀愛而已,你只說你喜歡嗎?曉光心事重,一般人難入他的眼,他......”

  “我無所謂!”小月語氣堅定,神色凜然,“真的,姐,我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我想象你一樣,靠自己的努力,有一番自己的事業(yè),我不想結婚,也不想有孩子?!?p>  “我糾正一下,我現(xiàn)在的一切,靠的是我的父親?!闭f完,我直直地看著小月。

  小月一怔,瞬間領會我語里的深意,紅了眼眶,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父親,我沒有父親?!?p>  “每個人都有父親,你也不例外。他給了你生命,又傷害了你都是事實,沒辦法抹掉。小月,放下過去,放開懷抱,小月,不要一葉障目,每個人都有黑洞,不抗拒不逃避,接受它,感知它,好好地愛你自己,愛你能愛的人。”

  “可以嗎?”小月淚眼婆娑地看向我。

  “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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