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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夜行

第九十一章

錦衣夜夜行 豐芝 4273 2019-11-14 09:43:00

  雨越下越大了。

  車窗上的雨刷賣命地左搖右擺,仍看不清前路。我也不再象平時那樣一上車就放倒座位睡覺,支愣著身子幫大姐看路,跟她聊天,以防她疲累。

  我很喜歡這種聊天的感覺。密閉的車廂,兩個多年老友,說些不閑不淡的話,聊些生活中的趣事和糗事,甚至是一些平常不太敢聊的私密話題。

  我對她的心,完全是敞開的,而大姐,如果氣氛不對,她是不愿多聊自己的。她是最好的傾聽者,又是最好的安慰者??勺陨_回來,因為老王說大姐有厭世傾向,我突然發(fā)現(xiàn),大姐從未向我求助過!我陷入深深自責,我太自私了。我從來只想在她身邊求得溫暖和力量,一味索取,卻沒有想過要給予她什么。

  專心開車的大姐,側臉線條柔美,象尊純潔又美好的白色雕像,我看著著她,突然覺得陌生。

  “老大?!蔽疑焓置旁诜较虮P上的手,無限溫柔。我想讓她知道,我是那樣依賴她,愛她。我想去開解她,安慰她,就象她了解我的每一個陰暗情緒和隱秘心事一樣。

  “干嘛,你不會想非禮我吧?”

  “你這么美,如果我是個男人,我一定會想的?!?p>  “你說你上輩子是個藏族女人,我倒覺得我上輩子一定是個男人,一個放蕩不羈,流戀花叢,醉生夢死的男人,而你,你是我最愛的那個女人。”

  “呸!那我上輩子得多瞎,要愛你這么一個花心男人?你這輩子也差不多,有一顆男人的心,只不過長了個女人的外表,我看啊,現(xiàn)在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的后宮?!?p>  我知道大姐在揶揄我,我只得轉換話題。故意說起老金,問她:“你和老金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們一直這樣同居,不打算結婚嗎?今年我看你幾乎沒怎么回LS,是你們感情出了什么問題嗎?”

  “你簡直是十萬個為什么?!贝蠼汔廖乙谎?,“我們很好啊......你知道的,我們不會有孩子,所以,結婚這種事情,對于我和他,顯得多余。還有一點,他喜歡的只是他幻想中的我,不是真實的我,好象大家都對現(xiàn)狀有點失望,所以......”

  “溝通啊,交流啊,保持親密關系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溝通交流?!?p>  “那你和老吳......”大姐壞笑著冒一句。

  “嗨,你怎么專往心窩子上捅刀子呢?!”

  大姐終于肯正經談:“我們都是歷經滄桑的人,無需用世俗的標準來界定我們的關系,我們一直都是最佳合作伙伴,工作時合作愉快,休息的時候一起去阿里,一起去墨脫,我們始終都是最好的伙伴?!?p>  “伙伴?醉時同交歡,醒時各分散,無問西東的伙伴?”

  “也可以這樣說?!?p>  我被大姐的言論搞得無語。好吧,我是俗人,需索太多,設限太多的俗人。大姐的惜字如金能讓我發(fā)瘋,我嘟囔半天,想罵她又不忍,只得習慣性地拿出手機。手機里一點信號也無。車子轉了個彎,我不由得罵一聲。道路前方有小塌方,一塊大石頭滾落在了路中央。

  大姐停了車,我打開車門,冒雨下車去推石頭。還好石頭不算太大,我吭吭哧哧地把石頭往路邊推,只聽得天空中轟隆隆地發(fā)出悶響,象是打雷。我有些發(fā)愣,側耳聽了聽,又看看天空,雪區(qū)的這種鬼天氣,只打雷,怎么沒有閃電。我抹一把雨水,向大姐招手,讓她也下來幫我搬石頭。

  大姐當驢友經驗豐富,她給我講過一個鐵律:如果在野外遇到狀況需下車探看,車子一定不能熄火,還要有個司機留在車上,以備強盜或是不測。但是此時,別說是人,連個鳥都見不著,更別說是強盜了。我一個人推比我腦袋大幾倍的石頭,并不容易。

  大姐卻在車子里沖我大叫,我聽不見,只好繼續(xù)沖她打手勢,她卻在車里拼命地按響了喇叭。我以為她嫌我給她留的路不夠寬,便準備繼續(xù)彎腰把石頭往路邊推。卻見大姐風一般從車子里下來,一邊沖向我,一邊臉色剎白地狂喊:“快跑,塌方了,有泥石流?!?p>  我抬頭一看,只見大山象個巨大的鬼魅搖晃著身體,小樹在傾倒,碎石呼啦啦滾落,一股殺氣騰騰的暗涌從山腰摧枯拉朽般地流淌下來。我愣了一下,一塊小石塊正中我的額頭。

  我啊一聲,顧不得擦臉,大姐已經沖到我面前,拉著我就跑。

  打雷一般的聲音更大了,就象一個巨獸發(fā)出沉悶的咆哮。兩人一手用胳膊擋著不斷滾落的碎石,一邊拼命往前方跑。

  “小心。”

  我只聽得大姐驚叫一聲,身子被她猛推一把,我向前撲倒,身后卻發(fā)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聲音。就象樹枝被狂風吹折,或是石頭被海浪拍擊......

  我掙扎著回頭,只見大姐已象個碎破的布娃娃倒在了地上,一塊大石頭落在她的身邊。

  “老大——”我嘶啞著喊,驚恐和憂懼使我全身僵麻,連喊出來的聲音都已不象人聲。

  大姐伏在地上,沒有回答。

  我顧不得周邊的危險,爬過去,扒開那個大石塊,拼命地搖她:“老大,老大?!?p>  大姐痛苦地睜開眼:“快走,我的腰好象斷了,走不成了,你別管我,你快走啊。”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不斷有滾落的石頭象落雨,我顧不得躲避,任由石頭砸中我的后背,開始扒她身上不斷從上面滾落的碎石和亂泥。

  “快走啊,能走一個是一個,別管我了,快走。”

  “我必須帶你走,我不會一個人走。”尖銳的碎石把我的手劃得血肉模糊,我也不停,不顧滾落地碎石,繼續(xù)把大姐從泥石里清理出來。一棵樹連根帶泥砸下來,被我用力一扯,扯向一邊,自己卻陷到了泥里。

  ”三兒,聽話,你走,快,再不走,咱倆今天就都要死在這里?!?p>  “不要,死就死,誰怕死。”

  我感覺身下的大地在顫抖,沉悶的響聲仿佛響在耳邊,有碎石更加密集地砸向我,我知道我跑不掉了。我伏下身,趴在了大姐身上,緊緊地拉著她的手,替她擋住如暴雨般掉落的碎石,象在慢慢沉入深幽的水底。要死一起死好了。老王說大姐厭棄她的身體,其實我早已經對被病痛折磨得體無完膚的軀殼起了棄念。死不是解脫嗎?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隆的雷聲停了。是塌方停了。

  我從亂石中抬起頭,四周陷入一片寂靜,就象剛才的一切沒有發(fā)生。只有雨仍在下著,天地之間混沌一片,莽莽大山又收回了它的可怕面容,默默地聳入一片雨霧中。

  我們沒有死。老天沒有將我們的軀殼收回。

  我叫聲老大,她應一聲,我艱難地從亂石中起身,一點點地把大姐從泥石中扒出。

  大姐的腰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受傷嚴重了,但她的已經扭成了一個之字的腿確實斷了,傷口流著血,森森地露著骨頭碴子。她是被那塊要砸向我的石頭給砸中的。我忍著要哭的沖動,把她的腿小心擺好,剛想碰她的上半身,她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尖叫。我嚇得也不敢再動她,只問她哪里疼,終于還是牙齒咯咯地打著顫,忍不住哭出了聲。

  “別哭,三兒。”

  “老大,你堅持住,我去叫人來救你?!蔽姨ь^看看天,抹掉眼淚,迅速做出決定。

  “別走,我感覺我快不行了,留來陪我最后一程?!贝蠼阏f著,嘴角開始慢慢流出血來。

  “不,你不會死,不會死,我不讓你死,你等我,一定要堅持住?!?p>  我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站起身快速思索了一下,顧不得疼痛難忍的大腿和后背,深一腳淺一腳地翻過路面的塌土,去找車子。

  我們其實只跑了十幾米。就是這十幾米,救了我們的命。傾泄而下的泥石流在我們倒地后方的路面已經形成了兩座小山。車身幾乎被壓扁掩埋,后備箱的部位卻幸運地被上方的一棵傾倒的大樹擋了一下,半露在泥里,已經完全變了形。車是開不成了。

  我徒手扒開亂石,奇跡般地打開了后備箱的車門,爬進車里把有用的東西拿出來,還有央金給的那幾個糌粑,又原路返回。我用箱子簡單給大姐支了個賬篷擋雨,又給她留了瓶水和那幾個糌粑。

  大姐任我在她身邊忙活,輕輕拉了拉我的手,笑著說:“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這里,隨便哪座山,哪條河都行......”

  “你不會死,我去找人救你?!?p>  我狠心不看大姐懇求的目光,輕輕掙脫她的手,只隨手握了幾小袋大姐隨身帶的速溶咖啡,上了路?,F(xiàn)在不是交流情緒的時候,現(xiàn)在需要的是時間!

  大姐因為極度的疼痛,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我再不找到救助,她真的會死。我不能坐等。雖然,我也想在她此時最難受的時候陪著她。

  我一邊疾奔,一邊查看手機信號,一感覺疲累就撕一袋咖啡倒進嘴里,就著雨水咽下,給自己能補充體力和能量。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手機有了信號,顫抖著撥通,和接線的警員詳細說了情況,發(fā)送了位置,確定了他們會開救護車過來,又往回疾奔。

  我一邊連走帶跑,一邊在心里默念:老大啊,你一定挺住。老天啊,你不要再下雨了,讓雨停了吧......

  不知老天是不是真的聽到了我的禱告,雨真的停了。烏云散去,太陽照耀大地,天空藍得沒有一絲纖塵,連綿的群山郁郁蔥蔥,白色的山嵐飄蕩在山頭,小河在腳下流淌,如詩如畫一般的美景在眼前溫情脈脈地鋪展。就是這樣的大自然,剛剛還如魔獸向我展露它的崢嶸面目,此時卻又馴順靜謐,安祥如嬰兒。

  身后有了車聲,遠遠地沖我按響了喇叭。我停下腳步,手搭涼棚看著一輛警車,一輛救護車駛了過來,停在了我面前。

  “是你報的警嗎?”一個藏族警察探出頭問我。

  我一邊回答是,一邊拉開門要上車,催促司機:“快,快點,我還有個朋友受傷嚴重?!?p>  “你坐后面的車,你需要醫(yī)治?!闭f著,指揮沉默的司機一腳油門加快速度馳走。

  從他的眼神看出,我此時一定面容可怕。我抹一把臉上的血水,上了急救車,一個醫(yī)生命令我:“你都哪里受傷了?快過來躺下?!?p>  一躺下,渾身說不出的酸疼襲來,我呻吟:“不知道,渾身都疼。”

  我躺在擔架上的身體就象發(fā)剛出鍋的饃饃,散發(fā)出陣陣白色霧氣,過來幫我脫掉衣服檢查的兩個醫(yī)生,就象在圍著饃饃準備大餐一頓。我叫一聲,其中一個正在用酒精給我清理腿上傷口的醫(yī)生笑了:“別怕,我們不吃你?!?p>  醫(yī)生清理著清理著,臉上的笑容僵了:“天,身上沒有一塊好肉,你能活著真是萬幸......”

  半是疼痛,半是悲痛,我哭了起來:“不要把藥用完,不要管我,還有一個重傷員,她傷得更重,你們一定要救活我的朋友,一定要救活她......”

  另一個年齡大點的護士表情凝重地問我:“受傷的人員有幾個?”

  “一個?!?p>  “你們是被泥石流擊中的嗎?”

  “是。”

  “她傷到了哪里你知道嗎?”

  “腰,腿,好象還傷到了內臟,她一說話嘴角就流血......快到了。轉過這個彎就是,你們準備好,快去救人。”

  我迅速穿衣服,不等車子停穩(wěn),跳下了車,一邊跑,一邊指揮醫(yī)生護士抬著擔架爬過那段被泥石鋪蓋的路面。

  “這里?!蔽艺业揭驯幌鹊降木烨謇沓鰜淼拇蠼?,伏身輕聲喊:“老大,老大。”

  躺在冰涼的泥水里的大姐,渾身泥污,只有一張美麗的臉在陽光下發(fā)出慘白的光,任我撕心裂肺地叫,拼命搖晃,眼睛仍緊緊地閉著。

  醫(yī)生已經沖到我身旁,一把扯開我,顧不得泥水弄臟褲子,跪倒在大姐身邊,扒開她的眼皮看看,撕開她的外衣,檢查傷口,又伏身探聽她的心跳和脈博。良久,他沖對面的護士搖了搖頭,兩人頹喪地站了起來。

  “快救人啊,救人啊,快,怎么不救了?.”

  身邊的警察扶住我,冷靜地說:“傷者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了。”

  “沒有心跳做心肺復蘇,輸葡萄糖,打強心針......給她用最好的藥.....我有錢,如果你們救活她,我給你們捐一個億......快呀,救她呀,讓她活過來,她沒死,求你們救她,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放棄她,你們要多少錢我都給你們,救她啊,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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