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殺青，晾干、壓制......茶農(nóng)們進入最忙的季節(jié)。
老賀也忙，他忙著接待來自全國各地來采購茶葉的茶商。我報著學(xué)習(xí)的想法，也跟著他坐在茶桌前喝了一道又一道，聽他聊什么班章、易武、冰島、昔歸......我聽得津津有味。一個月下來，我憑著自己超常的記憶力，幾乎成了半個專家。
對于茶，光有理論也不行，一定要自己品。
班章夠霸道，卻又剛中帶柔；易武茶里我最喜歡刮風(fēng)寨的，茶感強，有果香；冰島寨的古樹喝到最后象喝玻璃般清甘無比......
但我最愛喝的竟然是樸三從他布朗山的茶農(nóng)朋友那里給我搞的臺地茶。入喉烈，耐泡，又有一股煙火氣。
老賀沒有取笑我是牛嚼牡丹，反而贊我有品味，敢說真話。
我最后走的時候，買了老賀一批，又去布朗山買了一批，在當(dāng)時看著壓了餅，采購了一批包裝，便準(zhǔn)備打道回麗江。
臨走那天晚上，我?guī)е_心去向方立時告別，唐慧明來給他送飯還沒走，兩人正對著電腦聊得火熱。開心已經(jīng)跟唐慧明廝混熟了，先是蹦到她身上賴了半天，才安靜地去坐在了方立時的腳邊，象只忠心耿耿的護主小狗。
唐慧明頗為復(fù)雜地看一眼開心，又看著我和方立時，問我：“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一早。”
“哎，你一走這里就不熱鬧了，真讓人傷感，這樣，我讓紅姐弄倆菜，咱們喝一杯吧?！?p> “有老賀在，就夠了，我只是過客，你傷感什么？”我取笑她。
“是，你是過客，你永遠(yuǎn)都是別生活里的過客，我巴不得你不來呢，你一出現(xiàn)就讓我想起我是從你手是接過的剩饃饃。”
“老賀是剩饃饃？我只是比你先認(rèn)識的她，比如宴會開始了，我先到，面前的一盤菜我嘗了一口不喜歡吃，正好你喜歡，我端給你，大家皆大歡喜，還不浪費?！?p> “你嘗了？”
“淺嘗，淺嘗即止。”
“算了，不跟你計較，老賀從饃饃升級成菜了，區(qū)別也不大么?！?p> “你們究竟喝不喝酒？”攬著開心坐旁邊聽我和唐慧明打了半天語言官司的方立時終于開口，“要是不喝，我可吃飯了?！?p> “別吃，別吃，我馬上上紅姐送過來?！碧苹勖餮勖魇挚斓匕逊搅r面前的飯端走，“這個菜一會兒還可以下酒?！?p> 不大會兒，紅酒送過來一壇梅子酒，一盤涼拌黃瓜，一盤泡菜，一盤牛肉。
開心吃了幾塊牛肉，徑自爬到方立時的床上，拿了一本書對我說：“媽媽，我看會兒書就睡了，今天晚上我想跟爸爸睡?！?p> “行，你離書玩點，別把眼睛看壞......”
唐慧明自斟自飲一杯，幽幽地說：“你們......一個是孩子的媽媽，一個是孩子的爸爸，又年齡相當(dāng)，你們......”
我和方立時對看一眼，苦笑著碰了碰杯，一起喝了一杯。
一向聰慧如雪的唐慧明有些看不明白了，問：“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我和方立時又一起與她碰杯：“喝酒，喝酒?！?p> 唐慧明只得喝酒，喝完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又用幽幽的語氣說：“這天，怎么不下雨呢？”
“啊，下雨就更有情調(diào)了。”
“不，下雨就會打雷，打雷劈死你們兩個裝逼的人。”
方立時先是驚鄂，愣半天才明白唐慧明語里的意思，一口酒沒咽下去，嗆得他彎腰狂咳不止。
開心放下書準(zhǔn)備睡覺，在床上喊：“爸爸，來陪我，爸爸，來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p> 這孩子，這時候不喊我，喊方立時，太不給他親媽面子了。
方立時象是得軍令的小兵，一溜小跑地去了。
唐慧明看著方立時的背影對我說：“這么優(yōu)秀一個男人在你眼前，你怎么就不著急呢？你整那么大胸，難道只是想自己看？”
“吁，自己看，自己看，我和他只是朋友，好朋友。”
“憑我的直覺，方喜歡你。”
“你的直覺是錯覺，不可能?！?p> “我敢打賭。”
“賭就賭，賭什么？如果方不喜歡我，你再把老賀和這個園子讓給我？”
“讓就讓！這人啊，越有錢越貪心，有萬貫家財?shù)拇筘斨?，竟然還惦記別人那點零碎?！?p> “財主的錢就象拾糞一樣，是一塊一塊地?fù)旌t里的，積少才能成多嘛。”
和唐慧明打嘴仗，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一言不慎，就會被她的毒舌批駁得體無完膚。我一個搞銷售的都說過她，豈不失?。课疫€有陰招，那就是猛灌她酒。我不信她酒量也比我大。
方立時哄睡了開心回來，唐慧明明顯有些喝高了。她托著好看的下巴，笑得象個傻子般問方立時：“我和陸經(jīng)打了個賭，你想不想聽？”
方立時聳聳肩，摸一把他的大胡子。
“我賭你喜歡她，她說你們只是朋友?！?p> “賭注是什么？”
“這座園子，還有老賀?！?p> “你贏了?！?p> 什么？就這么簡單？我推一把方立時：“你聽清楚了沒就說她贏了，你和我還是朋友嗎？”
“咱們這是朋友之交淡如水，而我現(xiàn)在住在人家地面上，吃人家的喝人家的。”
“再給你個機會，如果說我贏，我把這個園子分你一半，不用看人臉色?！?p> “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p> “我呸......”
方立時打斷我，指著唐慧明：“她喝醉了?！?p> 果然，唐慧明已經(jīng)癱軟如泥趴桌上了。
老賀送走了客人來尋唐慧明，見唐慧明已醉，心疼地問了幾遍，推了個竹制的推車過來，把她抱上車推走了。留下我和方立時面面相覷，很沒意思。這才喝了幾杯啊，按我和方立時的酒量，這才剛剛進入狀態(tài)呀。
我也準(zhǔn)備告辭，方立時卻拿起酒杯：“別走，接著喝?！?p> 兩人又繼續(xù)默默喝酒。月亮在樹梢悄悄西移，樹影扶疏，夜風(fēng)清涼。這樣的夜晚多么適合喝酒啊，我不禁吟起蘇東坡的那首《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方立時最后也隨我一起吟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甭曇袈湎氯ピS久，突然冷不丁冒一句，“唐的建議，你不妨考慮一下?！?p> “什么？”
“你和我都愛開心，為了孩子，我們不妨一起生活?！?p> “如果只是為了開心，還是算了。他還小......”
“你不知道沒有父親的痛苦......”
“他不是有你嗎？”
“我做事喜歡名正言順?！?p> “你的意思，咱們還必須結(jié)婚？”
“是。”
“你這算求婚嗎？太草率了。”
方立時風(fēng)一般轉(zhuǎn)身出去，又風(fēng)一般回來，手里拿著一朵紅花，硬塞到我手里，蹲在我面前，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陸經(jīng)，你知道嗎？從我見你第一眼，不，是第二次見面，你冒著被通緝的危險去見我，說你無罪，并讓我?guī)椭愔痉嫉臅r候，我就愛上你了......你勇敢，你堅強，你心懷赤誠卻拒絕高尚......這些都是我不具備，卻又渴望得到的......你別打斷我，聽我說......在那之前，我只是一個一心拼命掙錢，想出人頭地的勢利鬼，是你讓我覺得法律不只是我鉆營的工具，它是有尊嚴(yán)的......我和文君自幼相識，她善良，單純，一心一意地跟著我，陪我過過很多年居無定所的苦日子，而且，我們不能有孩子，不是她的問題，是我的......文君雖然喜歡孩子，但是堅持撫養(yǎng)開心這件事，是我堅持的......我想把開心留在身邊，這樣我和你就有了更深的聯(lián)結(jié)......我愛你這個秘密，文君發(fā)現(xiàn)了，她為此身患抑郁，她不知道她該怎么對待開心，對待我，對待這種關(guān)系......”
是我害了她!我的頭轟一聲炸開，惡夢一般的感覺又來了。我是個不祥的人，所有愛我的人，幫助我的人都會被詛咒......善良的文君何其無辜！
“你聽我說完......”
“不聽，不要聽！”
我奮力推開方立時，咚咚地跑下樓，推開他的房門，一頭扎進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