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算術、名字、奴
路遠與尖細嗓子做了筆交易,口中言語不通,兩人就在泥地上寫寫劃劃了小半日,終于互相明了了意思,敲定下來。
大個子就一直耐心地等在一旁,雖然看不懂他們寫了什么,也沒有強拉路遠離開。
……
一開始交易的內(nèi)容,是說定在每日閑暇的時間里,尖細嗓子教路遠辨識每個字的發(fā)音,而路遠則幫他計算所有陶片上的算術題目,并且要確保正確無誤。
一開始,雖然難度不見提升,但尖細嗓子每天都能拿來新的陶片。
可過了沒幾天,尖細嗓子不再帶來新的陶片了,而是提出別的要求。于是交易內(nèi)容又變了,變成他每天找人頂下路遠挖樹樁的活,使得路遠可以徹底空下來,把所有時間都用來教他怎么計算那些該死的算術題目。
可這活是老頭給路遠安排的,路遠就這么自說自話地讓人頂了,按理說這事應該是不行的,因為路遠隱約覺得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好像都是由老頭來支配的。
然而,奇怪的是,對于這種改變,老頭竟然沒有任何表示。
每天依舊管著他的兩頓飯食,還讓他睡在“不干活的”才能住的草廬里。
大個子也是和往常一樣,始終不讓路遠脫離他的視線,有時還會好心幫他擋下一些莫名的挑釁。
但對于與尖細嗓子的交易,老頭就是從不過問,這毫不關心地態(tài)度反而讓路遠有點費解。
不管怎樣,他都打算等口語再流利點了,就與老頭好好聊一聊。
……
“尖奴”是尖細嗓子的名字,沒有姓,路遠問過尖奴姓什么,尖奴只是回了句:“人下賤奴,不當有姓”。
“奴”,在路遠記憶里,這個字意味著被剝奪了人身自由,并且可供他人任意驅使甚至打殺。在這里,僅憑“人下”就不難猜出,“奴”字有著相同或者相近的涵義。
他突然感覺自己試圖了解、融入的世界,是如此的操蛋,肆意展露著滿滿的惡意。
大個子,別人都叫他“啞巴”,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名字,他嘴巴里的舌頭不知因何被割去,所以不能說話,但別人說話他還是聽得懂的。
“斧頭”則是老頭的名字,一般都叫他老斧頭,老斧頭救了路遠的命,還管吃管住,但目的為何,現(xiàn)在還不清楚,就算路遠這時學會了本地語言,試圖與其交流,他依然愛答不理的,也許是因為路遠說得還不夠流利清晰吧。
老斧頭有個小娃,而且是個女娃,平時低頭縮胸、長發(fā)遮面,還真的分不出男女。別看小娃瘦瘦小小的,據(jù)說已經(jīng)到了能經(jīng)人事的年齡,所以老斧頭不是把她帶在身邊就是藏在屋里,畢竟在右岸,別說年輕女孩,是個女的就是個稀罕生物。
小娃的名字叫“丑兒”,臉上被沸水潑過,留下一大片被灼傷的紅斑,破了相。潑水的是位女貴人,而“貴人”好像就是能掌握“奴”生死的那一類人。
……
尖奴名字里也帶了個“奴”字,身份自然是“奴”。再比如路遠隱瞞下自己的姓,僅告訴別人自己名“遠”,可其他人都會叫他“遠奴”。
總之,住在右岸的,都是奴,沒有例外。
可就算是“奴”,也是分層級的。譬如那些“干活的”就被稱呼為“吃土奴”,他們處于最底層,埋頭田地,食不飽腹,衣不遮體。
居住在草廬,“不干活的”那群少年則是“棍奴”,他們的存在就是替貴人們欺凌壓迫那些苦命的“吃土奴”。
而在“棍奴”之上還有一種“奴”,他們一般都待在西山塢堡內(nèi)照顧貴人們的起居吃穿,由于離貴人們更近,天然就比其他“奴”要高出一頭,他們被稱為“仆奴”。
西山塢堡就是左岸的寨子,之所以叫西山塢堡,原因在于塢堡里住的貴人們,是一個以西山為姓氏的家族。
村子里所有的奴,都是屬于西山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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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去嘴邊水漬,放下空碗盞,重新拿起樹杈與干草梗。
頭頂烈陽高照,終于把前幾日的寒氣逼退了些,遠處尖奴正在呵斥、鞭打那些疲累的吃土奴,力圖把他們的力氣榨干、榨盡。
干活的吃土奴們基本是歇不下來的,反而監(jiān)工的棍奴們有分成兩班輪轉。而尖奴甚至只是偶爾去田里轉轉,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閑坐發(fā)呆。
路遠發(fā)現(xiàn),尖奴、老斧頭、還有大個子好像在右岸的棍奴群體里都有著特殊地位。
但多少還是有些區(qū)別的,對于老斧頭與大個子,那些棍奴畏懼并且小心的保持距離。可對于尖奴,他們也有畏懼,卻依舊圍在他身邊。因為是同齡人,所以更容易相處?路遠覺得不像,可也不知道為什么。
現(xiàn)在路遠為了方便教尖奴東西,就算不用干活,每天大部分的時間也要待在他的左右,而無所事事的大個子毫無異見,只是緊跟著路遠。
……
一張烏漆嘛黑的臟臉突然湊到了路遠身前。
這張臉的主人叫小石頭,也是個棍奴,常隨在尖奴身后,算是跟班之一。此時手上正捧著一捆干草梗,遞向路遠。
“遠奴,鞋子今天能編完嗎?就差我沒有了?!?p> “看…情況…我…盡量?!?p> 這幫棍奴歲數(shù)不大,可戾氣不小,一開始對路遠都是兇神惡煞般的態(tài)度,直到大個子出面把他們震懾住。
因此路遠什么都沒做,他們就變得“乖巧”了許多,只是過了沒多久,卻又一個個觍著臉跑來要草鞋。
路遠不屑與這幫半大的男孩計較,反正有閑暇,倒也沒有拒絕,于是一雙接一雙地編給了他們。
……
小石頭在這幫棍奴里看起來歲數(shù)是最小的,也不知道為什么,不大受尖奴待見,所以什么好事都被其他人擠在最后。
這時他被輪替下來休息,沒人理睬,只能湊到路遠身邊,遞上一捆干草,順勢坐下,
路遠沒有和他搭話,他就嘴里不停叨咕自語。
“好久咯,塢堡里的貴人們一直都不出來,連那些仆奴也不出來,也不知道在弄什么事情……”
“前兩天可凍死我了!”
“對了,遠奴,你會用草編草鞋,那草皮子應該也會編吧?”
“草皮子?那是…什么東西?”終于還是被吊起了好奇心,路遠訝異反問道。
“天冷披的,以前都是差不多這個時候,貴人們就會拿出來分給我們,可今年什么事都不一樣了,他們是不是忘了?”
“還有尖奴也是,橋頭都不讓人進,也就他每天能進去一趟,可結果問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找他叔打聽、打聽……”
聽完,對于草皮子是什么,路遠依舊模糊,可小石頭的話里內(nèi)容早就飄到別處去了。
不過路遠沒有打斷,新的內(nèi)容也是他好奇的,尖奴確實每天會進去塢堡一趟,也不帶其他人,就他自己。塢堡里的人始終不出來,需要他每日送柴薪進去,然后再領出當天右岸要吃的谷糧。
“你個賤奴,有什么資格關心貴人的事情?還敢在背后編排我?你個不知死的。”
突然一陣喝罵響起,原來不知何時,尖奴已經(jīng)到了二人身后,聽了小石頭的閑言,頓時暴起,一腳踹得他倒栽在地。
尖奴叫罵不絕,在后追打,小石頭則滿地打滾,躲來躲去。
“打你個賤奴,打你個賤奴,讓你個賤奴再閑話!”
……
有幾個坐在一旁的棍奴,也沖上去幫手,不是幫忙拉架,而是幫著尖奴一起打人。
路遠不準備參和進去,自找麻煩,于是收拾起東西,坐到大個子身邊,一個不受他們影響的地方。
看到他們平日欺壓吃土奴的那股狠勁,路遠覺得這幫棍奴,不管哪一個,都欠收拾的很。
只是現(xiàn)在形勢比人強,他也只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藏起來。
大個子自然也不會管那幫半大小子的閑事,這時正學著路遠的樣子,用草梗編出一些歪七扭八的奇怪東西。
而那幫棍奴,就算折騰的動靜再大,也始終小心翼翼地,避免把“戰(zhàn)火”蔓延到大個子的身邊。
……
酣醉夢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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