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澤,起來了,爸爸要一起商量事兒。”
一個女音在秦著澤耳邊響起。
細聲細氣的,哪里像是在喚醒,簡直就是蚊子在哼唧。
秦著澤睜開眼。
白墻壁上掛著一幅豎軸仕女畫,畫中人拿著個小圓扇子,臉如黛玉,腰似趙飛燕,小蠻腰用絲帶給勒得下一秒要斷掉似的。
這是哪里?
家里?
不對呀!
家里的兩室一廳沒掛著這種畫作。
出差在賓館?
沒呀!
明明是在電視臺演播廳做經(jīng)濟觀察節(jié)目嘛。
女主播嘴角那顆大黑痦子,給秦著澤視覺沖擊很是強烈,印象極為深刻。
眨巴著眼睛的幾秒鐘里,兩個人的記憶交織撕扯,秦著澤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
法克,猝死啦。
臥槽,重活了。
這具身體雖然已亡,但是把記憶留給了秦著澤。
啥?
是個贅婿!
寄人籬下呀。
作為苦逼倒插門,留給秦著澤今世的記憶里著實沒有什么東西值得圈點。
但凡自己父母家里有些好條件,但凡自身有本事,哪個愿意倒插門呢?!
不過這具哥們兒挺享受在葉家的有酒有肉和衣食無憂,雖然有人給他氣受,但他能做到逆來順受,并不覺得有啥憋屈,真是國家大了,啥樣的公民都有。
既然記憶還在,也算是多了一份卑微而不堪回首的見識。
對前世今生一清二楚,秦著澤加以對比后,真想破口大罵:這特么是什么屁年代!狗日的重生!
1988,雖然改開多年,經(jīng)濟進入蘇醒期,但在很多地方,依然窮字當頭,物質(zhì)匱乏,農(nóng)村大多人家想吃頓肉,要捱到過年過節(jié),串村走戶討飯的,大有人在。
說好的豪宅,美女如流云豪車如流水,說好的人工智能普及,說好的我接班馬爸爸坐上了首富寶座,全特么沒有啊。
眼下,對秦著澤來說,著實一個大寫的苦逼。
秦著澤翻了個身。
哦,妻子葉淑嫻站在床邊等秦著澤起來,她得了大病,臉色發(fā)白,但葉淑賢沒有因為秦著澤懶洋洋而嫌他磨蹭,而是愁苦一笑,“等我哪天沒了,你可要勤快些,不然總要多挨爸爸和二妹斥責。”
暫不去考慮來到新世多么苦逼,作為重生者,眼下最忌諱的當然是穿幫。
萬一被識破,被當成野魂異鬼用棍棒打個半死然后潑了汽油燒了可不是鬧著玩得。
秦著澤沒有說話,悶聲悶氣地下地穿鞋。
悶葫蘆是此刻秦著澤該有的狀態(tài)。
這具哥們兒是個窩囊廢,秦著澤哪好意思一上來就才華畢露,那樣,豈不嚇到“妻子”葉淑嫻。
千萬不能穿幫。
跟在現(xiàn)妻身后,出了二人臥房和內(nèi)廳,穿過一道走廊,來到大客廳。
葉淑嫻走起路來膝蓋發(fā)軟,顯得病懨懨。
患了絕癥,機體功能一天不如一天,葉淑賢已經(jīng)過了哭哭唧唧恨人生不幸的胡思亂想期,整個人靜靜地等待死神漸漸靠近。
廳很大,中式主沙發(fā)上正中坐著秦著澤的老丈人葉見朝,一字胡,眼睛透著精光,的確良白襯衣扣子一直系到領(lǐng)口,真不嫌勒脖子。
一個人占著那么大的沙發(fā),其他人乖乖分列兩廂坐著,足以顯出葉見朝一家之主的地位。
在工廠里,葉見朝管著幾十號工人為他創(chuàng)收,回到家里,葉見朝依然說了算,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全家靠他開辦的廠子,吃香的喝辣的活得揚眉吐氣,誰能掙錢,當然誰是大家主,那個時代,能掙錢的男人在家里的地位很高。
見姑爺揉著眼睛進來,葉見朝微微皺了皺兩道濃眉。
岳父不待見秦著澤。
吃了睡睡了吃,平時干活做事沒有眼力見兒,像截木頭樁子,攆著干啥就去干啥,本來要招一個女婿不說頂門立戶,起碼能給沒生兒子的葉家撐起點門面來,哪知招進來的卻是一個比預(yù)期還要憨蛋的廢物,要不是大女兒葉淑賢身患疾病而且和秦著澤對上眼相中了秦著澤的老實巴交,打死葉見朝也不會讓秦著澤進葉家大門,葉家開著奶牛場和奶粉廠兼跑運輸,可是鎮(zhèn)上富戶。
當然,葉見朝不待見的,那是前身秦著澤。
此時的秦著澤,心里還一萬個不樂意呢,憑啥讓老子事業(yè)如日中天時嘎唄死了?
望了眼岳父的冷臉,秦著澤苦水在心里又開始泛濫。
重活在1988的平行世界,和2019的大中國,簡直沒有可比性,那個操蛋年代,普通桑塔納算天價豪車,磚頭大哥大用來炫富,在農(nóng)村,誰家擺著十四寸電視機,平時能吃頓肉,到了換季時節(jié)買兩件新衣,可以在村里橫著走,活得老牛13了。
想想秦著澤的心里落差,簡直大瀑布啊。
葉淑嫻挨著母親杜和珍坐下,“來,著澤坐這?!比~淑嫻輕輕用纖細手指頭敲了敲沙發(fā)榻,秦著澤離著妻子一拳之隔坐下。
“秦著澤,你能不能中午不要睡那么久!廠子里有很多活等著干呢,你好吃懶做這事可別給外人知道,太丟葉家臉面了。”一幾之隔,葉家二女兒葉盈玉坐在秦著澤對面,咄咄逼人地教訓秦著澤,小嘴的鋒利比得上茶幾上放的水果刀。
“不知在那天邊可會有盡頭,只知道逝去光陰不會再回頭……”坐在葉盈玉身邊的三女兒葉盈然,手里拿著一個磁帶盒,對著歌單正在用粵語哼唱徐小鳳的《順流逆流》,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跟她好像沒啥關(guān)系。
雖然葉盈然聲音不大,但是在秦著澤聽來,三小姨子的音色蠻不錯的,很有粵語歌的婉轉(zhuǎn)繚繞。
被二小姨子給貶損一番,若按常理出牌,秦著澤不能反駁,前身這哥們兒已經(jīng)習慣在葉家受氣,誰讓他不爭氣呢,但是,秦著澤可不吃這個癟。
坐在電視臺演播室做節(jié)目的經(jīng)濟評論員,那口才和思維敏捷度,絕逼杠杠滴。
以前是以前,怎么受氣跟我無關(guān),打現(xiàn)在起,對不起,翻篇了。
不過,秦著澤也只是用眼神殺了葉盈玉一下,要是張口便是口若懸河的辯駁,是不是顯得有點失常,初來乍到,循序漸進,切勿穿幫啊。
再者,岳母杜和珍已經(jīng)開始笑勸二女兒,“玉玉,你姐夫進門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啥脾氣性格你都了解,你就少說兩句,一家人這么久了,不能把話說的那么難聽,讓人下不來臺。”
岳母護了秦著澤,秦著澤若再和葉盈玉一般見識,顯得肚量差了點。
當然,秦著澤從中也聽出來了,岳母對她這個女婿看不上眼。
“媽,不是我看秦著澤不順眼,爛泥扶不上墻,看著長氣?!比~盈玉把刀子磨了磨,話愈加難聽,可能是她發(fā)覺了秦著澤用犀利眼神刺她,激得她于是多說兩句難聽的。
活得沒出息還想不讓別人教訓了?
秦著澤真心疼前身那哥們兒,簡直是窩囊到家了,睡夢中心臟驟停翹掉了算是解脫還沒遭罪。
“小玉?!比~淑嫻聲音嚴厲地呵斥道。
就這倆字,似乎耗掉了了她半生氣力,馬上撫著胸口喘粗氣。
“玉玉,少說兩句?!比~見朝見大女兒臉色煞白,聲音低沉地說葉盈玉。
秦著澤心里明鏡似的,岳父這是在心疼大女兒,要是向著秦著澤,在葉盈玉開口挖秦著澤時,他就出嘴制止了,見二女兒閉嘴,葉見朝轉(zhuǎn)而瞅向秦著澤,“你以后要多多在家里照看嫻嫻,廠子里的事情自有安排?!甭曇衾涞媚茉诖笙奶炖飪鏊狼刂鴿伞?p> 言外之意,秦著澤當然懂得,意思就是廠子里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頂不了啥用,就算頂用也是頂個屁用。
岳父有能耐,在鎮(zhèn)上和十里八鄉(xiāng)有頭有臉,女婿沒出息到家了,怨不得能人岳父瞧不起。
麻的,這樣下去怎能行呀?
這么窩窩囊囊地活成廢物,不是老子風格啊!
請問老天爺,能讓老子再穿回2019唄?條件你開!
收回目光,葉見朝開始說今天家庭會議的主題,“原來嫻嫻負責廠里的財務(wù)和業(yè)務(wù)拓展,這一年一直雇著人,我考慮一段時間了,決定辭掉雇的人,由玉玉完全把這一塊接過來,畢竟外人不可靠,出一個漏子就是天塌?!睕]提葉淑嫻生病,怕刺激到她。
說到這里,伸胳膊端起茶幾上的茶盞,用杯蓋掃了掃水面茶沫,吹走熱氣,滋嘍喝了一口,“玉玉明天就把財務(wù)先接過來,盡快和幾個大客戶取得聯(lián)系,和他們先混個臉熟,日后好打交道,讓葉強當你助手?!?p> “好的,爸爸,一會兒我就去趟廠子?!比~盈玉笑著回答。
秦著澤看著葉盈玉的臉,心想這個小姨子變臉真快呀,剛才對他吹胡子瞪眼,轉(zhuǎn)而就能笑得鮮花燦爛,倒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料材。
在葉淑嫻病變前,她管著廠里財務(wù)和對外業(yè)務(wù),可是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jīng)好不了了,現(xiàn)在大家主召開家庭會議把廠子里的命脈交給二妹,葉淑嫻沒有任何意見,她從來沒抱希望于自己的丈夫,若能少受氣就算不錯了。
葉淑嫻有自己的打算,在她死前,一定要從爸爸手里為秦著澤爭取一些錢,也算沒白夫妻一場,至于她死后秦著澤是去是留,葉淑嫻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她知道身后之事無從知曉根本管不了,全看秦著澤本人意愿。
三女兒葉盈然始終拿著歌詞在看,整個人連根寒毛都沒參與進來,聽到葉見朝把會議主題說出口,她起身走了,沒出門就開始搖頭擺尾地哼唱。
在俺國,似乎每個家庭對老幺都比較嬌慣,沒人攔著葉盈然,她還是個高三在校生,廠子里的事跟她沒太大關(guān)系,叫她來參會,是讓她了解家庭事務(wù),同時也是對她尊重,十八歲,成年姑娘了。
“玉玉要和你姐多交流,你姐做事非常用心,積累了很多好經(jīng)驗?!比~見朝笑著對葉盈玉說道。
聽葉見朝這么一說,葉盈玉起身走過來,“秦著澤讓一下?!?p> 把秦著澤攆跑,她挨著葉淑嫻坐下,摟著葉淑嫻的肩膀,“姐,從現(xiàn)在起,你是雙重身份,既是我親姐,又是我老師,我成長的快慢,就全靠你了?!?p> 說得一家人呵呵樂了起來,秦著澤站旁邊也跟著咧咧嘴。
不用照鏡子,秦著澤都知道咧得相當難看。
“要想從姐這把真本事拿走,沒別的條件要求,只要你那張嘴對你姐夫別那么厲害就行?!?p> 葉淑嫻一句話,說得又是一陣哈哈笑。
“姐,看你說的,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除了愛說兩句,其他方面從來沒差過,秦著澤吃的穿的抽的,哪樣都不賴?!比~盈玉摸著葉淑嫻的手,瓜子臉上帶著笑,大大方方地說過,抬頭對秦著澤道,“秦著澤,你就不知道坐那邊去嗎,讓我姐看著,好像又是我給你氣受似的?!?p> 嘿,這站著也成了毛病!
“玉玉,你姐這話還沒落地,瞧你又來了。”杜和珍隔著葉淑嫻輕輕拍了葉盈玉一巴掌。
一家人又是一陣笑。
不是當受氣包子,就是被當笑料開涮,可不是秦著澤所能接受的,必須做出些改變來。
秦著澤走過去,他沒坐,而是等葉見朝放下茶杯,他上前掀開杯蓋,拿起暖壺給茶杯里補了些熱水。
就這一個舉動,讓房間里忽然靜了一下,葉淑嫻眼睛里閃出一絲光亮,其他人詫異了。
木頭樁子咋忽然開竅有了眼力見?
莫非今天太陽打北邊出來?
葉見朝瞅著秦著澤,雖然還是對他吝嗇笑容,但是顏色和悅了許多,他端起姑爺?shù)谝淮沃鲃咏o他斟得茶,緩緩遞到嘴邊。
就在杯沿兒剛沾到嘴唇,侄子葉強推門闖了進來。
“三叔,不好了,出大事了。”葉強摸著腦門汗,呼呼喘著粗氣。
沒等葉強說出了啥事,葉見朝手一抖,茶水灑出來燙到手,他竟渾然不覺。
擔心啥,準來啥。
葉見朝在心里罵道,“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