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姨娘沒想到晏然會突然發(fā)難,先是看了眼晏殊,接著做出一副楚楚可憐之態(tài),“二娘子這又是何意,怎么,我作為你的長輩,竟連話都不能說了?”
“姨娘,還是莫要再說,”晏成裕假惺惺道,“惹得二姐姐不快,我代姨娘向你致歉?!?p> 王氏手捏住酒盞,眼看就要發(fā)難,晏殊卻充耳不聞,低頭不知在想什么,顯然不想摻和進愛妾與女兒的公案。
晏然淡淡一笑,“二弟,你是我晏家的公子,還是得自重身份,從來未聽聞世家公子代一個奴婢向嫡姐致歉的道理?!?p> 此話一出,不僅馮姨娘泫然欲泣,晏成裕怒發(fā)沖冠,晏全節(jié)、晏宣禮雖小,卻也滿臉怒容。
“《宋刑統(tǒng)》有言,若是主人毆傷妾室、婢女,比毆傷常人減二等”,晏然娓娓道來,“換句話說,就是我一時失手,將姨娘打斷了一條腿,我最多也只需交個十兩銀子也便夠了。當然了,姨娘不用擔憂,我再如何刁蠻潑皮,也不至于對父妾下手?!?p> 馮姨娘咬牙,轉頭跪伏在晏殊面前,“被人如此羞辱,妾再無顏面活在世上,只是妾走后,還請老爺多多照拂妾的四個兒女。”
“照拂子女本是夫人的事,馮姐姐你求老爺,可不是繞過了夫人,讓夫人難看了?”胡氏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孩子,王氏準她在身邊抱養(yǎng),還將她也升為貴妾,自然幫著正房夫人說話。
馮姨娘仍在哀哀戚戚,晏然又冷聲道:“我敢問馮姨娘,你如何得知富公子在外的動向?他與何人交好,又花了多少力氣與人交好,你一個深宅妾室如何得知?歐陽公子已有官身,富公子也將有官身,豈是你這等身份可在背后非議的?若是傳出去,讓人如何看待我晏府家教?”
晏殊嘆口氣,正欲插言,晏然卻不依不饒,猶如連珠炮一般發(fā)難,“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姨娘你一錯在以妾室之身,斥責嫡長子,二錯在以低賤之身,非議朝中官員,三錯在以叵測之心,打探外男之事,理應該罰。”
她起身離席,對晏殊與王氏款款而拜,“女兒說的可對?以及女兒長弟和未婚夫遭人如此羞辱,求父親母親為女兒做主!”
王氏心中大快,卻不直接論罰,轉頭看著晏殊,“今日官人既在,自然應由官人決斷?!?p> 晏殊深深地看了晏然一眼,雖對她今日如此不給馮姨娘情面有些不滿,但她所說句句又是至理,又在心中比對了富弼與林察二人,便也歇了偏袒之心,“二娘子說的極是。馮氏……你接二連三地惹出事端,這貴妾你也不必再做了?!?p> “公子!”馮姨娘大駭,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將舊時稱呼也帶了出來,企圖打動晏殊,“妾知錯!”
“父親,姨娘雖然有錯,可也是真的擔心大姐姐,擔心父親您啊!”晏成裕趕緊跪下為馮姨娘求情,晏全節(jié)、晏宣禮一道跪在她身側。
那場面實在凄切,晏殊正有些側影,卻聽王氏輕聲道:“當真是母子連心啊,若是二娘子的親娘還在,哪里還需自己出面。”
一提及李氏,晏殊陡然想起在皇陵守著那位可是龍椅上那位的親娘,晏然的堂姨母,再無任何遲疑,“怎么,在晏府我說話難道不算數(shù)了么?夫人,此事你速速去辦。”
王氏喜怒不形于色,“是?!庇忠娔悄缸铀娜丝薜闷鄥?,活像被摧殘迫害一般,便冷眼掃了一圈仆婦們:“主子們?nèi)绱耸B(tài),你們都死了么?還不將公子們都扶起來?馮姨娘,你也起吧,大好春光,官人難得休沐,好好的興致都被你敗了?!?p> 馮姨娘仍不起,似乎在盼著晏殊改變心意,卻被幾個粗使嬤嬤一下子架起。
王氏瞥她一眼,“既已不是貴妾,那便撤座吧?!?p> 晏然這時已然起身,乖乖地坐回到屏風之后,她直覺地覺得王氏對晏殊說的那句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可若說晏殊對她親娘有多情深義重,她也是不信的。
盡管馮姨娘被人半架半扶地送回房,但到底大家仍是掃了興致,尤其是馮姨娘所出的三個兒子,到底仍不會掩飾,看晏然的神情已然有幾分刻毒。
晏然心中冷笑,若不是自己保住弟弟,就憑這些貨色再加上晏幾道那么個賈寶玉似的癡情種子,晏殊去后,晏府安能不???
眾人頗為勉強地觀賞了會歌舞,也便散了。
“夫人,你隨我過來?!标淌庾罱K緩緩道,“二娘子,你也一道吧?!?p> 晏然一路跟著晏殊王氏去了正院。之后,晏殊便與王氏共商家事,晏然這才明了,原來這是讓自己跟著旁聽學習的。
晏殊云這次知貢舉,很有收獲,收了幾個學生——歐陽修、蔡襄、田況等,都是一時之選。
王氏便立時會意,“官人是要設宴款待他們,還是資助他們,幫他們在汴京安頓下來?”
晏殊云幾個孩子也到歲數(shù),開蒙的開蒙,進學的進學,不可能全都去國子監(jiān)。
王氏沉吟道:“官人先前創(chuàng)辦的應天府書院可好?至于家中小的幾個,不如辦個家塾,也方便族人?”
晏殊云馬上制科就要開始了,家里該準備的也要準備。
王氏瞥了眼晏然,笑道:“多謝官人放權,妾定會問過正主后,一一操辦?!?p> 總之晏然聽下來,感覺晏殊與王氏頗像是相處融洽的事業(yè)伙伴,談不上多濃情蜜意,卻步調一致、心意相通。
晏然覺得心中微微有些酸軟,或許晏殊與王氏便是用這種形式告訴自己,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高門大婦。
身處這個時代,再如何不認同這個時代賦予自己的地位與價值,也只能強逼自己去融入,畢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晏然這么想著,面上的神情也愈發(fā)嫻靜乖順,聽得也更加仔細,暗中將不懂的記在心中,決定回頭去問王氏。
她的性子,注定做不了什么寵妻愛妻,但做個合格的,讓富府離不開的好員工、好管家還是綽綽有余的。
這么一想,晏然覺得自己前途甚是光明。